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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畢業季,「頌」歌不輟

2017-06-26

鍾 倩

「六月,道一聲畢業快樂,可能此生不再相見,但我們的心在一起。」每年這個時候,校園論壇上總是瀰漫茞H淡的傷感,在花樣畢業照與班級「歡樂頌」中溢出,蘊藉蚍窵的青春與躍動的心靈,叫人感嘆又珍重。其實,「頌」歌起處,往事並不如煙,我們留戀與不捨的是那些未完成的深情。 我住在某高校家屬大院,與大學一條街之隔,當年的郵局、書店、電話亭等難覓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小吃店雲集。然而,記憶最深的還是每年畢業季的一曲曲「離歌」。二十多年前,很多貧困生自己都有小煤氣爐和鍋碗瓢盆,可以在樓道裡做飯。

畢業前夕,他們會集體出巡菜市場,回來親自操刀做菜,大份的辣子雞、番茄炒蛋、紅燒排骨,盛進白瓷槓子,再拎來成捆的啤酒,喝個一醉方休。樓道裡煙火氣十足,啤酒瓶與垃圾袋齊飛,宿管大媽也會睜隻眼閉隻眼,因為第二天他們會自覺清理,這是最後的告別儀式。

臨走時,還會請宿管老師吃頓飯,告個別。沒有「卡嚓卡嚓」的定格,沒有微信陌陌的通聯,留存的是人與人之間最質樸的感恩︰「謝謝您的陪伴與包容,無論走到哪裡,我們都會記得母校和這個大家庭。」猶記得,一曲浪漫而動人的離歌。臨近畢業,有個男生查出患上白血病,老家在農村僻壤,父母背朝黃土面朝天,下面還有弟妹,上哪兒籌那麼多錢給他治病?此時,有個女外教主動慷慨出資,為他解決部分醫療費。

其實,之前他們就傳出師生戀,在那個時代,這樣的戀情難以得到認同,只能隱秘進行。他們情投意合,彼此信任,生活上互相支撐。他外語好,做她的翻譯,她愛美食,做他的廚娘,這樣的愛情,誰能說沒有明天呢?「我愛他,我愛的是他這個人,而不是其他,這些就足夠了!」她用蹩腳的中文說道。男生畢業,女外教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帶他回美國,尋求好的治療方案,而後舉辦婚禮,這是後來發生的事情。每當閱讀鍾曉陽的《春在綠蕪中》,我就會想起他們的故事,「少年心事千闕歌。太陽底下事事新鮮,樣樣可戀。與自身戀,與師友戀,與萬物戀。學校家庭,師友至親,無非繾綣。」

畢業季,愛情的離歌並不都是歡欣的結局,很多時候,是破碎的,絕望的,使人刻骨銘心的。比如,曉風與傑瑞。大一剛進校門,社團聯誼會上,兩人相識,相戀,很快確定戀愛關係,這一切來得水到渠成,好像月下老人特別眷顧他們,周圍同學都艷羨不已。單車後座上的泉水詩話,泉城廣場的深夜約會,南部山區的公益騎行,魯能球場的狂熱吶喊,暑假租房的二人世界,還有非典時期「飛」進校園的炸雞腿......太多的難忘,鐫刻在他們的腦海中。

三年時光在指縫間溜走,畢業之際,他們各自規劃前程,然後約定婚期,說好的要在大明湖畔拍攝婚紗照,說好的領完畢業證就去見父母、定日子,說好的先兩地分居,發展幾年後回濟南,過泉水一樣的詩意生活。

可是,發放畢業證的前幾天,曉風帶傑瑞回老家,傑瑞叫上爸媽,驅車來到她的老家,在酒店設宴接待,卻發生誰也不願看到的一幕,她的哥哥不同意,她的父母有怨氣,雙方發生激烈衝突,傑瑞被送進醫院。那一個夜晚,抵得四年大學所有夜晚的漫長,「黑夜是愛情的補丁,比黑夜還黑的是心的死亡。」「沒有可能了,是我對不起她」,傑瑞含茞說道。

畢業那天,同學相約出去聚餐,他租來裝備,從四川獨自騎行去了青海,回來時見他,人又黑又瘦,他說,這趟旅行讓我明白了,分手是互相成全,新的愛情又開始了。

有多少甜蜜,就有多少分離,一曲動人心魄的離歌,其實也是成長的協奏曲,在提醒茖C個人:畢業是一個節點,跨過去,你就能擁抱開闊的人生,等待你的是生命的晴天,那些傷痛,無力,惆悵,不過是為你的青春鑲了一道金邊,用來裝點你的行囊,為再次上路積蓄力量。再回頭,已不是從前,因為,「回憶是我們每一個人的石頭,慢慢地變成了翡翠。」

漫步在校園裡,身茖謇A的保安,與我擦肩而過,撿瓶子的老阿姨,一路低頭「探寶」,奔跑的快遞物流車,如甲殼蟲集體蠕動,帶走的與其說是行李,不如說帶蚥曋讀澈銎擊P永遠年輕的校園。操場上,跳蚤市場沒有我想像中的火爆,甚至幾分冷清,耳畔響起朴樹的《那時花開》,「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她身邊,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她們都老了吧,她們都在哪裡呀......」此時,販賣的是記憶,出售的是美好,那些物什是沒有標價的,或者說是留給學弟學妹的青春紀念品。我精心挑選幾件,耳釘,手鐲,小燈,幾本泛黃的文學雜誌,像是溫故青春,滿足懷舊的需求。手捧雜誌,翻開,刺眼的陽光投過來,滿心滿眼似乎都是金色的鈴鐺響,在我的心頭砸出一串串音符。

《時光》,我想起了他,那個頭髮鬈曲的文學社長。他瘦高個兒,頭髮自來鬈,很多同學叫他「方便麵」。他愛好文學,經常舉辦文學沙龍,主辦校園雜誌,他的詩歌征服過無數學妹。大二那年,他戀上一女孩,狂追,熱戀,送禮物,打熱水,陪旅遊,他家境極其不好,利用周末做家教賺錢,毫無保留花費在她的身上。他為她寫詩,一首接茪@首,晚自習後在公寓樓下等她,等來的總是她的室友,她不見。

她根本不愛他,終於找到機會,向他說明,他仍不死心,窮追不捨,直到她的新男友站出來,守茞酗H的面,將他狠狠暴打一頓,他從地上撿起支離破碎的鏡片,大聲說道:「兄弟,好好 待 她,否則我 饒不了你!」轉身,大步跑開,他留下一個高大的背影。

畢業那天,她去送他,試圖給他一個擁抱,他拒絕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事後請舍友交給她一個筆記本,全是寫給她的詩,那一刻,她淚流滿面。後來,她才知道,畢業論文答辯的時候,他私下找過老師好多次,讓老師給她通融下,別太為難她。

「無論走到哪裡,都應該記住,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復存在,就連那最堅韌而又狂亂的愛情,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種轉瞬即逝的現實。」哥倫比亞作家馬爾克斯如是說道。 再回首,卻不是從前,心依戀,不過是枉然。人的一生,不過是從不明白到明白的頓悟過程,所以,求學之路上的畢業離別,就是「弱冠禮」或「成人禮」,或稱精神驛站,供我們日後憑弔與追憶。

「不到最後一刻,絃歌不輟」,而如今,即便離別時分,我們也是「頌」歌不輟,因了隱匿歲月褶皺中的款款深情,因了心中永不消歇的生命眷戀與青春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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