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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走進故宮的文物修復師

2017-12-01

鍾 倩

11月8日,故宮博物院迎來了兩位特殊的客人,他們是美國總統特朗普夫婦。寶蘊樓茶敘,太和殿合影,暢音閣賞戲,前往故宮醫院體驗書畫裝裱,故宮成為中美元首歷史性會晤的時代見證,也被稱作「跨越太平洋的握手」。其中,體驗文物修復之托畫心,很是引人關注。所謂托畫心,是指先把畫心正面朝下平鋪在^子上用清水濕潤,用排刷蘸上漿水,將畫心充分刷平,再托於命紙之上,最後上牆貼平。托畫心也是技術活,兩國元首共同完成這道工序,寓意茤M平相處、山水相依、共同富裕。

說起文物修復,不得不提《我在故宮修文物》這本書。看過紀錄片後我意猶未盡,於是閱讀了這本口述實錄。本書通過鐘錶室、銅器室、裱畫室、摹畫室、木器室、漆器室的十餘位文物修復師的口述再現,展示出工匠精神的傳承和傳統文化的守望。最為令我感動的是,這些默默無聞的「幕後人」,他們是在用生命修復文物,「沉浸於此,超然物外,每天都有成就感,餘事皆是打擾。」恭謙和敬畏熔鑄成他們的生命底色,「擇一事,終一生」的工匠精神和淡泊名利成為他們的職業信仰。

而工匠也是大國自信之根脈,它的根在土地之下,「我們的社會過分追求聚光燈下的光彩,卻忘了,只有土地裡的根莖足夠深刻,一棵樹才能開出繁茂的花朵。」然而,成為文物修復師,至少具備三種品質:靜,即去躁氣,磨性子;舊,即磨去個性,修舊如舊;悟,即用心對話,手上開悟。

聆聽文物修復師娓娓道來,「磨性子」是出鏡率很高的關鍵詞。修復文物是一件不能出差錯的工作,這也預示茩袨_師要保持持久的專注力,用從業42年的修復師徐建華的話說,有人說常在河邊走哪兒能不濕鞋,濕鞋有整個人掉裡頭,除了大問題的,也有出小問題的,最重要的是出現問題的時候你怎麼彌補它。

因此,初入行者要苦練基本功,一年內是不能接觸文物的。用很長的時間做一件簡單的事,對年輕人來說是很大的考驗,除了精神層面,更多的是利益的權衡。記者採訪徐建華時,有個年輕男孩在搓一張唐卡的裱紙,搓了兩個半小時,身形不變、不疾不徐,旁若無人,彷彿入定,自我消融於這平靜的無限重複之中。這個過程,也叫修行,在守住寂寞中回歸自我,在反覆歷練中手上開悟,逐漸尋找到修復場域的靈感,養成無名無我的精神狀態:「正心誠意才能做出正確工藝,格物致知深入物的本質,當匠人的本真與物的本質相遇,物我兩忘。」這個過程,也是傳承師道,每天早到半小時開門、清掃,老一輩師父的做派成為徒弟的行動綱領。

修舊如舊、最小干預,這是文物修復遵循的原則。我認為,舊是一種精神,經過歷史沐浴和歲月沖刷後的智慧結晶,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命脈。不同於西方的可識別性、可逆行原則,我們的修復必須有參照物,「舊」裡面有老祖宗的財富,亦有永琲犖諯哄A這種精神需要與古人對話才能獲得,確切的說是跟歷代修復過它的工匠的對話;另一方面,做舊要推掉新品火氣,做出時間風雨浸蝕感,正如王友亮所說,「我們這行,對一個人手藝的最高讚譽是恢復原貌,就等於你所做的讓人看不出來。」

置身日新月異的新時代,修復師們是怎樣處理好舊與新的關係的呢?一是向內求索,二是懷揣敬畏。以前,我認為敬畏就是心中要有底線,走進修復師的日常生活後,我才真正徹悟,敬畏是一種生命的態度。大多數修復師都是故宮子弟,看展覽時手要抱荂A進展室拐棍放門外,修文物不玩文物,已成為家規;又像王世襄先生說過的,初學的人拿這把椅子可能提荂A但修復師一定是抱荂C這就是敬畏心。

以古書畫修復揭命紙為例,裱紙後是命紙,命紙緊挨畫芯特別薄,揭命紙時稍有不慎將揭掉畫芯,造成無可挽回的損失。很多時候,修復師靠手指輕搓慢捻,捻成極細的小條取下,有的畫要揭一兩個月,除了技巧,還要拚耐心。可見,修舊如舊是一個心血滴灌的過程,收起自己的個性,完全跟茈j畫走,也是「妙手回春」的神跡,恢復傳統的同時,還要賦予師承製新的生命。

尋找材料是裱畫聖手們最大的難題。「老宣紙是青檀皮在山上用日曬四個月自然漂白,整個工序下來要一年半到兩年,如今已不可能用這種手工作坊的效率造紙,即便有人採用這種工藝,污染的空氣和水,與從前的自然和山澗溪水也遠不相同,造出的紙仍然不同。」然而,他們並沒有放棄,每一代人都盡己所能地解決問題,如愚公移山,世世代代無窮匱也,這就是工匠思維,「額頭上對一代代傳承者的信任與期待,這是瞬息萬變、每十年就結束一個現代的現代化社會中奢侈的思維,這種思維裡有蚢麍Y種近於永琱妒囿漪菻H。」相信本身也是不滅的希望。

朱光潛先生曾說過,各種藝術都各有它特殊的筋肉技巧。對文物修復師來說,筋肉體現在手上的開悟。非遺的東西,怎麼修得更好,需要你有一個悟。「悟」的前提是純粹的熱愛,與文物同頻共振的呼吸,「幹我們這行別偷懶,你幹得愈少愈不行,就得多幹,你沒悟性的必須得多幹,才能找出這個感覺來。」

在我看來,悟就是手藝人的最高境界,就像青年修復家巨建偉的心得:開始重新練習勾線、磨墨,在此過程中,深入中國畫的本質,對勾線的微妙之處掌握得愈來愈深,從墨的水分、摩擦力、磨的顆粒的粗細,在什麼樣的紙上能產生什麼樣的效果,最終他重新回到最簡單的一根線,在一根線上看出一個人,哪怕是一條線,也是有精神性的、有氣質的。磨墨也是有講究的,不用過夜的宿墨,當天的墨當天用,「一遍遍地磨墨,既不能用力過猛,也不能太輕。如果你目睹他們的工作狀態,會發現那種禪宗的感覺從何而來,屋中並沒有佛像,但他們有自己的信仰。」磨墨也是在悟。

悟性帶來靈性,不只是修復師們,西三所小院裡的綠蔬、果木,淘氣的流浪貓、木器組收養的鳥兒等一切生靈。可以說,這是他們的精神道場,把生命的感受變成種子、秧苗、果實,很日常的勞作背後,是充滿情趣的藝術生活。走進這些文物修復師,我會覺得,今後再去看《清明上河圖》、《石渠寶笈》,逛故宮欣賞馬踏飛燕、司母戊鼎、太和殿龍椅,會持有新的審美與感受......靜心體味文物傳達的歷史信息和生命體溫,這裡面就有修復師的精神停留。

說到底,傳統文化對後人的滋養與激勵遠遠超過現代人的精神認知,所以,聆聽修復師的口述再現,也是一次近距離的文化教育,使我們在新時代中更加敬畏與感恩,用心呵護好中華傳統文脈,讓它生生不息、福澤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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