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佺
自貢女知青名叫陳淑華,她去我們那裡當知青的時候我還很小,和她接觸不多。記憶中只知道她長得白白胖胖的,穿得很乾淨,一副城裡人體面的樣子。
那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正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開展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報紙和廣播天天宣傳農村是一片大有作為的廣闊天地,城市裡的知識青年要上山下鄉,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可這些城市娃兒披紅戴花、敲鑼打鼓送到農村後,艱苦的環境,繁重的勞動,使他們看到現實和理想反差太大,卻又沒有辦法重新回到城裡,於是就在農村自暴自棄。
他們自詡有知識、有文化,出身城市,瞧不起土裡土氣的農村人。參加生產勞動時偷奸耍滑,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如果生產隊不給他們記公分,分口糧,他們就尋釁滋事,打人罵人。生活上也吃不慣農村的粗茶淡飯,為改善生活悄悄去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寂寞時以結婚為名,誘惑農村姑娘。把一片樸實的泥土地搞得雞犬不寧、烏煙瘴氣,無形中也損壞了城裡人的形象,把城裡人和農村人對立起來。後來生產隊長每次開會聽到要安排知青去插隊落戶時,就感到頭疼不已。
陳淑華則不然,她去我們那裡當知青時表現不錯,給大家留下了美好而又深刻的印象。陳淑華去我們生產隊當知青時不到二十歲,生產隊長是我家三伯。三伯家子女不多,他把自己家廂房的一間屋騰出來,給陳淑華做寢室,又在廂房的客廳裡打了一孔灶,砌了一口水缸,給她做廚房。來了一個城裡人,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觀察荂A看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角色。據說剛去時,陳淑華也帶茷偶怳H的講究,把吃剩的飯菜倒了。三伯發現後,批評了她一通,說農民種糧食不容易,要勤儉節約,不要鋪張浪費,到農村來就要像一個農民的樣子,要能吃苦耐勞,不能好吃懶做。原以為陳淑華會生氣,會頂嘴,不料她卻紅蚆y,默默地接受了三伯的批評。
從此以後,陳淑華生活上非常節約,每次做飯都在米裡拌上切細的南瓜,省下稻米。生產隊幹活回來,飯餿了,鍋裡熱一下就吃。煎的菜油炒飯,即使爬進了螞蟻也捨不得倒掉。做農活時不怕苦不怕累,積極努力,生產隊安排什麼就幹什麼,栽秧、薅草、挑糞、割稻、搭穀樣樣都幹,不懂就問,不會就學。平日裡,對人很和氣,一點也不擺城裡人的架子。「爺爺」、「奶奶」、「大爺」、「大媽」、「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無論男女老少,見面就打招呼。大家都很喜歡這位自貢來的女知青,幹活時盡量照顧,一有空就去找她聊天,家裡殺雞、煮肉就請她去作客。
陳淑華勞動之餘除跟農村姑娘學做針線活外,還教大家識文斷字,講城裡的故事。如果有人請她去作客,她也大大方方的去,去了就幫人家做家務活。據二姐回憶,有一次生產隊在我家門外打穀子,恰巧家裡那天煮了一刀臘肉,收工後父母請陳淑華去我家吃飯,她見我家水田裡的稻草還沒拖上田坎,主動去幫我家把稻草拖上田坎後才上桌吃飯。就這樣一來二去,大家都把她當作了親人。一年多後傳來消息,說她父親因病去世。上級來人對她在我們生產隊的表現進行考察後,把她調回自貢,頂替父親進廠當了一名工人。臨走那天,生產隊許多人都來送她,她也含茞花給大家告別,最後還在大家的幫助下,用木板釘了一個木箱子,把沒吃完的稻穀背回了自貢,從此再沒見過面。
陳淑華走後,公社黨委先後又給我們生產隊分配來三位本縣知青。一位女知青性情懶惰,不受歡迎;一位男知青偷奸耍滑,只做表面文章;另一位男知青簡直就隔三差五裝病回城,不幹農活。相鄰生產隊分來的兩位男知青更加糟糕,不但不幹農活,還偷雞摸狗,聚眾賭博,提勁打靶,稱王稱霸,揚言誰敢和他們過不去,在縣城見到就打。大家對他們是敬而遠之,敢怒不敢言。有一次他們偷了我們生產隊一家農戶的公雞,別人不敢言語,我家大哥不怕事,指責了他們,他們懷恨在心。有天大哥進城趕集時被他們發現了,於是糾集了一夥人,想找大哥打架,被與大哥一同去趕集的村裡幾位年輕人發現後,拖的拖,拉的拉,勸的勸,一場風波才得以平息下來。
「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是那個特殊年代的政治產物,他們帶荅簪u的政治熱情響應上級的號召,離開父母,離開舒適的家,離開生活條件較好的城市,到農村後,發現現實與理想之間是那麼的遙不可及。他們悲觀,他們失望,他們牢騷,他們不滿,他們要發洩心中的憤懣,只要沒有做出違法亂紀的事情都情有可原。無論他們當時表現好與壞,對與錯,現在回想起來,都是那個特殊時代留下的烙印。
陳淑華走後,村裡很多人都懷念她,四十多年來也從各方面打探過她的消息,但一直渺無音訊。尋找自貢女知青,其實就是尋找陳淑華那樣平凡之中見真情的普通人物,也是尋找那個時代的印記,尋找那個時代獨特而又平凡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