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鄧芬（1894-1964年）是廣東藝壇一代奇才，有「再世唐寅」美譽，詩書畫三絕以外更通曲韻，他能唱粵曲，而且歌喉清亮，婉轉動聽。鄧芬嘗曾撰《夢覺紅樓》一曲，一九二八年在上海演唱，翌年由上海新月留聲機唱片公司灌錄唱片出售。一九三五年，他將《夢覺紅樓》一曲授與徐柳仙。徐柳仙性亦聰慧，因此而一曲成名，轟動藝壇。此曲曲詞典雅脫俗，情文並茂，風流蘊藉，堪稱為百年來粵曲的第一首，粵曲界兩位大師吳一嘯與王心帆，一提起鄧芬也佩服得五體投地。
薛覺先原名薛平海，一九二三年加入「梨園樂」戲班，鄧芬此時與他相知交往，並為其易名為薛覺先，取其先知先覺，高人一等。為此，鄧遭官場同仁讕言相逼，遂辭去廣東省財政廳秘書一職，自此遠離官場，昕夕遊處紅船碧岸之間。一九二九年，薛覺先自任班主，組「覺先聲」劇團，此時鄧、薛之間的交往更加密切，鄧芬教薛書畫，並為薛的首本戲打曲。
一九四二年夏天，在日本佔領下的香港，薛覺先、梅蘭芳、鄧芬、胡蝶、吳楚帆等知名藝術家，被迫參加「廣州觀光團」，正為時勢所迫，各人內心並不愉快。回港後，薛、梅、鄧三人在薛覺先的寓所「覺廬」合繪了《歲寒三友圖》，以畫明志。早年鄧芬旅滬時期，所與遊者，皆大江南北名士優伶，梅蘭芳是其中一位，梅更願拜鄧為師。
藝海知音 兄妹結誼
鄧芬無疑是畫壇中最愛粵劇的畫人，一次鄧芬在香港夷仙館茶樓中聽到小明星（鄧曼薇）的歌音，拍案叫絕。在得知她原籍南海後，喜極而結誼為兄妹。小明星知鄧芬繪畫的仕女別具特色，於是向兄長求賜一幅。兩天後，鄧芬寫成一幅《琵琶美人圖》，親自帶往歌壇相贈。小明星善唱平喉，也因此而雄霸藝壇，鄧因她所求，即以自撰自唱的《遊子驪歌》慷然贈之。小明星愛其詞句典雅優美，亦常演唱。
嚴師高徒 曲壇佳話
一九三五年，徐柳仙在澳門登台，鄧芬在不經意之間聽到徐柳仙的歌音，認作奇才，即以《夢覺紅樓》相贈。鄧芬是在澳門的煙榻上向徐柳仙傳授此曲的，每晚以兩句為限，並經常操樂器為徐氏拍和。後來歌林唱片公司為徐氏灌錄此曲，暢銷香港和東南亞， 銷量高達五十萬張。徐柳仙一曲成名，從此以「柳仙腔」享譽梨園五十多年。一九三八年鄧芬攜家人避兵香港期間，經常到歌台聽柳仙唱曲，之後更會過訪徐家，為徐度腔撰曲。葉恭綽遐庵先生嘗為徐柳仙撰《百花塚歌》，鄧芬更為其删改及度腔。此等軼事，凸顯鄧與徐非一般的師徒關係。
濠鏡爐峰 夢寄紅塵
一九五零年代鄧芬攜家人移居澳門，經常出席清平直街頤園餐廳由崔德祺先生發起之頤園雅集，與司徒奇、羅叔重、關萬里，黎心齋、林近等談詩論畫，鄧芬音樂才藝超卓，雅集之餘，總會移席到濠鏡音樂社歡聚，有時餘興未盡，崔先生更會邀請眾人回到其居明軒大宅，作深宵文會，或絲竹酬唱。其後鄧芬應商人李海昭、黃蘇等人之邀，入居清平直街的「寄閒俱樂部」，李、黃特別為其闢二樓一個小廳作為畫室，鄧額其室為「藕絲孔居」，繼續作畫。清平戲院位處清平直街，往昔是澳門粵劇發展的重要場地，戲人雲集，他們大多是鄧芬的舊識，粵港紅伶，如薛覺先、新馬師曾、陳錦棠、梁素琴、冼幹持、廖俠懷、靚次伯、任劍輝、白雪仙等，每來濠江演出，必往訪鄧芬，故此「藕絲孔居」經常有絲竹謳歌與畫筆揮灑。
鄧芬性格不羈，做事往往出人意表。一次鄧芬為天寶金號主人寫畫，他不索潤筆，只取一條金鏈和墜，可是也不用來自奉，而是作為誼女任劍輝上契時的禮物。一九四二年間，任劍輝與白玉棠、鄧碧雲、半日安等在澳門組班登台，得以結識鄧芬，結為父女，在音樂、詞曲方面，頗受鄧氏的指導和影響。
上世紀五十年代末，音樂大師馮華於香港石塘咀開設金陵歌座，又於上環添男酒樓開設另一歌座，當時歌壇十分蓬勃，夜夜笙歌，熱鬧非常。鄧芬每晚必到歌座，與一眾富商巨賈，文人雅士，欣賞演出，得以認識馮華及呂文成等大師，馮華並特別為他於台前預留專席。
鄧芬當年寄寓港島灣仔，常流連銅鑼灣避風塘歌舫，弦歌遣興。他發現有一對司徒姐妹，懂得琵琶洋琴，唱粵曲非常悅耳，每次往避風塘，都請她倆唱歌。鄧芬以該對姐妹乃可造之才，於是悉心栽培，傳授唱腔技巧，並引薦往歌壇演唱，憑着鄧芬在曲壇的聲望，名伶如任劍輝等都會致送花牌支持捧場，果然大受歡迎，加上馮華先生力助，鄧芬這兩位女弟子司徒珍、司徒玉，成功由避風塘歌艇，躍登曲壇大舞台，名噪於時。
一九六零年，澳門著名曲藝家李向榮在香港石塘咀歌座客串演唱，賀者甚眾，鄧芬特送一大花牌，上書「豉味歌王」四字，遂使「豉味」一詞不脛而走，成為粵曲史上一個頗具傳奇色彩的名詞。他讚李向榮的唱腔「十足十豉味雙蒸酒」，「嗒落有味」。這便是「豉味腔」的原始出處。
紅伶白雪仙是鄧芬的世侄晚輩，特別欣賞他的才情，很多時鄧芬出席畫展雅集，即席揮毫，都會看到她的身影，有時更會為他侍筆研墨，恭敬有加。一九六零年四月二十六日白雪仙設生日宴於香港英京酒家，鄧芬與任劍輝一同赴宴，同席者有名編劇家南海十三郎江楓先生。昔日雅人雅事，情景交錯，前輩清芬，令人神往。
鄧芬先生的風流韻事，傳奇行迹，後世不易再得。他的多元才藝，為藝壇寫下了不少名曲名畫。終其一生，半世紀的種種藝苑因緣，傳頌斯時，傾動大江南北，贏得千載藝名。 ■文、圖︰劉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