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平和女兒于娟。香港文匯報山東傳真8年圓亡女環保夢 萬畝荒山變「挪威森林」
「如果我去了，把我的骨灰帶回山東，在那片我曾經試圖搞能源林的曲阜山坡地裡隨便找個地方埋了，至少那裡有蟲鳴鳥叫、清溪綠樹......」 已逝的復旦大學青年教師于娟曾在《抗癌日記》中如此寫道。為了完成女兒的遺願，于娟的母親舒平毅然回到山東老家在深山裡種樹，8年寒來暑往，已把當年的萬畝荒山變成了一片綠色能源林。清明前夕，在山東曲阜北部的九仙山上，舒平告訴香港文匯報記者，今年將會把女兒的骨灰從上海殯儀館帶回家鄉，讓她在那片楷樹林中長眠。■香港文匯報記者 殷江宏 山東報道
痛失愛女「不想活」 女兒遺願成寄託
獨自歸山逾八年
2011年秋，痛失愛女的舒平來到曲阜城北九仙山腳下的吳家鎮龍尾莊村，用賣房子和女婿趙斌元籌集的錢款30餘萬元人民幣，從陝西寶雞購買了40萬株楷樹苗，開始上山種樹--于娟生前曾潛心研究黃連木等能源樹種的栽培，希望在家鄉建設一片國家級生物質能源林。為了支持女兒的研究課題，舒平和老伴在這裡承包了近萬畝荒山。
「于娟小時候去郊區，路上要坐人力車，她看拉車的老爺爺鞋都壞了，就跳下車跟在後面一路跑到終點。後來外公告訴她，農民太窮了，要想致富，不是養豬就得種樹。」舒平說，「于娟讀碩士選擇環境資源專業，到挪威後研究的是生物質能源政策，都跟外公這番話不無關係。就是『想讓山裡老百姓過得好一點』。」
2007年7月，于娟在挪威奧斯陸大學讀書時，舒平去探望，母女二人在大學外的湖邊散步，對挪威的森林讚歎不已。于娟對母親說：「我們把挪威的森林搬回家鄉吧！」
漸覺「草木皆有靈」
談起這段往事，舒平的臉上浮起淡淡的微笑，繼而低聲說道，「于娟2011年走後我沒打算活着，她（生前）可能看出來了，和我說，媽媽你要帶孩子，還要去種樹。我知道，她是擔心我才給我留下這兩個任務。她走後我一門心思地種樹，慢慢地發現草木皆有靈性，種樹已成為一種精神寄託。」
後來，很多朋友和義工讓舒平給這片山林取一個名字，她便提起當初和于娟的約定。於是，大家都叫它「挪威森林」。
七成樹苗慘枯槁 淚湧 「種死似犯罪」
舒平很快意識到，種樹亦非易事。在朋友和熱心村民的幫助下，40萬株楷樹苗很快種了下去，一個月後卻只存活了三成。看到一棵棵樹苗陸續死去，舒平心疼得直掉眼淚。「這些樹都有生命，種死了是一種犯罪......」
撒種育苗從頭學
幾經失敗，舒平發現直接撒種子的成活率更高，「成活率能達到70%左右」。再後來，舒平又學會了育苗，在山腳下搞了幾片育苗基地......
就這樣，春天、秋天種樹育苗，夏天和冬天維護巡山，舒平變得又黑又瘦，卻逐漸成了種樹的行家裡手。「我以前有潔癖，每次出門回來必須要洗手，在山裡沒有這個條件，一開始很不適應，後來就改成了搓搓手。」
8年來，舒平一直過着極簡的生活，她一個人租住在村裡，自己種菜、養雞，每月的生活費不超過100元，「最常買的是饅頭，吃的大多是水煮菜，很少用油。」龍尾莊的能源林項目已基本完成，2017年當地政府邀請她到鄰鎮的丁莊繼續種樹。她現在居住的小院是去年搬過來的，每年房租三千元。她很滿足：「老伴兒和寶寶來了，可以加一張床，也可以做飯了。」香港文匯報記者觀察到，房子裡除了電飯煲沒有任何電器，傢具也僅有兩張床和兩把椅子，廂房裸露着牆土，只有一株玫瑰樹葉子已綠，給殘破的小院帶來幾分生機。
林場逾億絕不售 「這都是我的于娟」
其實，舒平本名蘇萍，女兒走後她改了名字。她說，「原來的蘇萍已隨于娟去了」。
走出自責封閉圈
到2016年，舒平終於從內心的封閉狀態中走了出來。「于娟走後我靜下來想了很多：什麼是重要的，什麼是不太重要的......于娟的死刺痛了我，也從某些方面喚醒了我。我想把這些道理說給于娟的孩子，也分享給所有的人。」 舒平說，「我一直自責不是個好母親，沒把于娟照顧好，希望通過自身經歷告訴大家，要教育好孩子，更要照顧好她的生活。」
感嘆人間有真情
為了種樹，舒平一家人這些年陸續投入了幾百萬元。舒平經常遺憾不能時時陪在外孫身邊，亦心疼女婿為種樹四處籌錢，一直沒有再婚。有人曾經幫忙估算，這片能源林目前至少值幾個億。舒平卻說，這些樹屬於所有參與的義工，將來要歸國家所有。她說：「其實，這片林子最大的受益者是我們家。于娟走後我們感受到人間確實有真情、有好人，而且大有人在。我每天和大自然接觸，對生命也有了另一種感悟，現在我對天地萬物只有感恩。」
每天早上六點，舒平開始上山巡視，5公里的山路，她走得很慢，經常會停下來對着花草樹木說話，有時是一棵楷樹，有時是一朵小花，在她眼中，她們都是她的于娟。
亡女曾嘆此生未完成
「在生死臨界點的時候，你會發現，任何的加班（長期熬夜等於慢性自殺），給自己太多的壓力，買房買車的需求，這些都是浮雲。如果有時間，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買車的錢給父母親買雙鞋，不要拚命去換什麼大房子，和相愛的人在一起，蝸居也幸福。」八年前，復旦大學青年教師于娟的《生命日記》震撼了許多人。迄今為止，她的新浪博客訪問量已逾2,000餘萬人次，她的遺著《此生未完成》發行量達數百萬冊。
海歸博士 32歲辭世
于娟，祖籍山東濟寧，海歸，博士，2009年12月被確診患上乳腺癌；2011年4月19日凌晨三時許，年僅32歲的于娟辭世。她曾在博客中寫道：「若天有定數，我過好我的每一天就是。若天不絕我，那麼癌症卻真是個警鐘：我何苦像之前的三十年那樣辛勤地做蝂捊（寓言中說的一種好負重物的小蟲，見於唐柳宗元《蝜蝂傳》）。名利權情，沒有一樣是不辛苦的，卻沒有一樣可以帶去」。
于娟曾在博客中分析自身得癌症的原因，認為與不良的飲食習慣、睡眠習慣、作息時間和環境問題不無關係。她認為：「寫這些文字，哪怕一個人受益，我也會讓自己覺得，還有點價值。」
【記者手記】生固欣然 死亦無憾
遠在天堂的于娟或許沒有想到，母親竟為她種出了一片萬畝能源林。潛心種樹的舒平內心亦很清楚，女兒更想給她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母女之間的愛和相互成全，莫過於此。
八年種樹生涯，舒平逐漸走出傷痛，惟餘思念和感恩。於她而言，餘生最重要的兩件事，就是種樹和照顧好外孫。
談起孩子，舒平總有說不完的話：「于娟離去時寶寶只有兩歲，每天都會摸着小床的欄杆問：媽媽什麼時候出院？為此，復旦大學的陳老師專門來給孩子做心理輔導。于娟的許多同事、同學、朋友亦把寶寶視若己出。」「6歲時寶寶去報鋼琴課，填表的時候他說：媽媽去世了，她和我不在一個世界，但我還能和她說話。」「他主動要求去殯儀館看媽媽，從骨灰盒存放處到上香處有一段距離，以前都是我抱着走過去，寶寶說他是男子漢，自己走得很穩......」
說的人時而歎氣、時而欣慰、時而微笑；聽的人默默垂淚--從業多年，這是最失態的一次採訪。
于娟的丈夫趙斌元曾經引用了趙樸初先生的偈子紀念妻子：「生固欣然，死亦無憾」，深以為然。 ■香港文匯報記者 殷江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