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常小菜。作者提供趙鵬飛
工作的緣故，我常常是凌晨兩點多，才去科士街拐角處的24小時超市，買一些生活必需品。通常就是水果、牛奶、堅果、麥片，有時候也會買泡麵。科士街的樹包石很有名，已經是網紅打卡地了，偶爾也會遇到電視台在拍戲。有一次凌晨兩點左右，就遇到陳豪在拍戲，一身白色西裝的他，挨着石牆呆呆地站着，對面的女藝人衝他大喊大叫。雖已是深更半夜，三三兩兩的路人不斷。聽到正進入角色的藝人情緒激動地咆哮，除了側目看看，鮮有人駐足圍觀。
可能我去過的城市不算多，至少直到現在，香港是我見到過唯一擔得起不夜城的城市。不管夜多深，隨處走幾步，總能找到宵夜的地方。粥粉麵、茶樓點心、糖水、海鮮大排檔、韓式烤肉，應有盡有。剛下夜班，飢腸轆轆的人，能找到一碗熱氣騰騰的湯粉，也能吃到一碟醬色濃重入汁入味的乾炒牛河。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吹水，啤酒燒烤椒鹽魷魚，放量供應。華麗的外衣隱匿在夜色裡，煙燻火燎燈火通明，籠罩在暖黃的色調裡，這是一處人間福地。
有一年在北京，忙到凌晨了才驚覺五臟廟還未祭。飢腸難耐之際，在崇文門附近轉了一大圈。秋雨濛濛，街燈微黃，走了兩條街，也未能找到有一碗熱湯熱飯的舖子。沮喪之際，才在街角發現了一間24小時麵館。那一刻，真是猶如暗夜裡拾得一個金元寶。
有得吃，吃得飽，吃得稱心，是活下去的基本取態。升斗小民，食慾滿足的程度是首要大事。即便只有半個小時時間，冰箱裡只有一根葱、一個雞蛋、一把生菜、一把掛麵，我也爭取在最短的時間，煮一碗滋味分明的湯麵，並保證吃完之後洗好碗，整理乾淨廚房。我有一個不好的習慣，不太能接受泡沫盒子的味道，再好的熟食，一裝進去，便覺索然無味。再餓，都無法被鼓動提起筷子的勇氣。網絡時代，24小時送餐服務已是常態，可惜我無福消受。
還有一年在北海道，白天只顧着趕路，到了酒店放下行李，已快要凌晨。肚子實在餓，也顧不得春寒料峭，裹着一件薄薄的羽絨就跑出去覓食。陌生的城市，冷清的街道，任由直覺支配轉悠了半個小時，仍是一無所獲。快要放棄了，才發現有間超市還在營業。幾乎是一路小跑着進去了，買到了能填飽肚子的杯麵。但還是不甘心，在異鄉的夜裡就這樣打發自己。又逛了一圈，終於發現蔬菜區，尚有一堆無人問津的西紅柿。白光燈下，淡淡的粉色，很容易就勾起記憶裡的味道。
很小的時候跟外婆在鄉下生活。外婆有一個很大的蘋果園，果園邊上有一個菜園，西紅柿、黃瓜、韮菜、蘿蔔、菠菜，一畦一畦長勢格外好。蘋果要十月裡才有熟，平常嘴饞了，就掐根嫩黃瓜，摘個西紅柿，汁水甜膩清爽，不輸給任何一種時令水果。尤其是西紅柿，個個都碩大粉晶，一口咬下去，甜甚於酸，甜點染味蕾，酸催開腸胃，無與倫比的滿足感，在美好記憶裡牢牢佔據了一席之位。不知道是品種更迭還是水土出現問題，長大之後，粉紅色的西紅柿再難見到，一般超市和街市裡的西紅柿，都是深紅或洋紅，偶然看到有粉色的，吃起來也大失所望，全無當日口腹生鮮的滋味。不止一次跟周邊的朋友聊起來，居然都有同感。我想，或許是記憶沉澱優化，一分之美被感官放大成了十分的緣故。
在日本的深夜超市裡再次看到粉色的西紅柿，還是忍不住選了最大的兩個拿去結賬。回到酒店，煮滾了水，澆入杯麵捂蓋等候之際，抓起才買的西紅柿咬了一口。不期而遇的熟悉味道，穿越時空，瞬間在口腔裡復甦。甜甚於酸的味道在口腹裡激盪，竟也讓我的眼眶濕潤難抑。逝去多年的外婆和早已不復存在的蘋果園，也跟着都湧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