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征
前陣子我家巷口的馬路開始翻修，整個路面被挖出了一丈來深的溝壑，只在路的一邊留出了八十公分寬的小徑供人行走。一到雨天，那條佈滿了塵土的小徑就泥濘一片。人一經過，鞋底馬上全帶了泥。
最初我對此情形十分厭惡，沒想到有一天下午這條爛路卻帶給我出乎意料的驚喜。那天我正好去小巷中間的菜場買菜。原本路好的時候，這家菜場是遠近馳名的菜新鮮，又便宜，附近幾條街的人都常來光顧。菜場裡於是經常水洩不通。現在道路陡然被毀，小菜場在溝的另一邊，進貨買菜都不方便了，來的人一下子少了許多。沒辦法，菜場老闆只得在路面搭出一座兩米長的木板小橋。每次買菜，都得穿橋而過。
說是座小橋，其實簡易得不像話。橋面是幾塊爛木板搭起來的，下面墊着幾個生了銹的顏料筒子。人一走上去，搖搖晃晃的好像上了船。但就這兩米長的簡易小橋，讓這條溝有了水鄉的情韻，過橋好像是為了到某個小鎮上唯一一家菜場買菜。
說來也巧，我去買菜那天，店裡就我一個人。老闆正自顧自地玩手機，我徑直走進去挑菜，等我把要買的菜一一歸攏好遞給老闆時，他卻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只是拿起幾袋菜看了兩眼，然後說：「就給六塊錢吧。」說完，用手指指旁邊的二維碼，又開始玩起了手機。我一看，六塊錢換了一大袋麵條，一大袋西紅柿，還有兩根大葱。
這事要擱在二三十年前，我會覺得很正常。那會兒我們家住在一個鎮上，周圍人家都彼此熟識。有時玩累了，隨便找上一家，坐下去就聊個沒完。至於以眼斷秤，也是常事。但換作今天的杭州，總覺得像是玩了一把穿越。我後來想想，可能是客人銳減之後，店裡老沒生意，老闆也就不再指望掙錢，只想維持到路修好再說。
不過，雖然是隨口說出的錢數，裡面卻大有門道。首先這菜場老闆得有個好眼力，能一眼斷出這些菜的斤両、價格。這一點倒不很難，成日賣菜的，總有幾分眼力。難得的是，這種眼力還要考慮到買家的感受。為此，賣家就得抱着一點自願吃虧的心理，說出來的錢數必得讓買家感覺到物有所值，這才留得住客人。
這本來是小農經濟常用的一種大概經濟學。有交易，也礙於情面。都是鄉里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分毫的吃虧佔便宜都被往來的鄉情所掩蓋。在現代生活裡，這種鄉鄰觀念早已失傳。忽然之間，因為道路不暢，又被我遇到這樣的事。儘管只是偶爾一次，也讓人在新鮮的同時，感受到了懷舊帶來的驚喜，自然我對這個菜場也更感親切了。
更妙的是，買了菜出來，經過另一家雜貨舖，正好撞見老闆娘在招呼迎面走來的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平頭小哥兒：「翔翔，你去哪兒？」小哥兒很平常地回答，說：「我到你家買鹵蛋啊。」瞬間我剛剛生出的、來自封閉社區的親切感變得更濃了。
忽然想起幾年前曾去參加過的一個讀書會，當時會上分享的書是《獨自打保齡球》，一本慨嘆現代社區衰落的哀傷之作。在這個正在整修的小巷裡，因為所有人都不再光顧，我又重新感受到來自於封閉社區那些左鄰右舍的交情，一種久已生疏，卻依然似曾相識的，帶着親密感的、平和的、與世無爭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