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 拉
隔天要去機場接一位學者D。他在微信上告訴我他的航班號碼、日期和時間。時間甚早，住在東北部的我得清晨5點從家裏開車出去，才來得及在一個小時後到達位於西南邊的機場接6點15分出來的他。D是我邀請到檳城來給我們「傳經送寶」的學者，我很高興地說好呀沒問題。他接着用文字和我說了一些客氣的話。
隔天清晨我才知道他前一個晚上那幾句沒什麼內容的話，應該是「遲疑的心情」，最後沒有說出他真正的需要。因為他在臨上飛機的凌晨5點左右，我正要出門的時候，給我再來一個微信，這回是沒有客套的直截了當：回頭接了我之後，是否可以找個地方吃白粥？
這算是問題嗎？這麼簡單的事兒，他猶豫一個晚上！恁誰聽起來都不大的問題，沒想到還真是難倒了我。
這讓我想起前幾年自台灣來訪檳城時，向我要求吃粥的作家L。他和同伴在吉隆坡呆了一個星期後，北上檳城。因為是多年老朋友，一見面L開門見山：「今天不要吃餐館酒樓，去吃粥吧。」我認為他們替我省錢。當然是「不可以不可以」，那麼遠道而來的珍貴客人，怎麼去吃粥呢？
「我們喜歡吃粥，在這裏好多天都沒機會吃到粥。」L這句話打開我塵封的記憶，多年以前到台灣，出版社老總特地請我吃台灣粥。一般人都不把吃粥當成一回事，覺得不過喝碗粥，廉價的東西拿來請客不只太隨便，彷彿也輕蔑了客人。老總建議吃粥時，特別說了原因：「許多外地來的朋友都說這裏的台灣粥好吃，我們去試試。」
金黃的菜脯煎蛋上有綠色的芫茜、翠綠的地瓜葉上邊點點紅色枸杞、梅菜扣肉的梅菜是手工醃醬自製、一上桌便聞到梅香鹹魚味道的蒸肉餅，還有豆腐、小魚乾、脆蘿蔔等等，都是小小一盤，卻從碗碟的精巧和菜式的擺盤見到精緻之所在。是客人不斷叫停停停，不然主人還在拚命點菜。
第二天我跟在台灣的妹妹說老總請我吃台灣粥，妹妹說那家是全台北最好吃，卻也是價格最昂貴的粥店。別看餐廳寫着「吃粥配小菜」，結出來的賬比吃飯還五星價錢。但那真是很好吃的粥。名為吃粥，卻讓人吃出色香味俱全。一接到D的微信，我在開車往機場路上的交通燈，一有機會停下，便到臉書向上面的朋友求救：「請問有誰知道檳城什麼地方可以吃到早餐粥的？」
上一回邀請來的蘇州C教授。住的酒店，早餐選擇讓我們看起來多種多樣，但他就是想吃一碗湯麵，「隨便什麼清湯麵，只要不辣的，或者白粥」，他說。說的時候已經會議結束，是最後一個早餐。我起個大早，到酒店載他去外頭一家小店吃粿條麵湯。他說來檳城這麼多天，就那碗粿條麵湯讓他肚子最實在，是他吃過檳城最美味的早餐。本來以為酒店早點備有馬來餐、印度餐、美式早餐、歐洲式早餐，沒想到皆非他所需。
好吧。我想起來了，兩次有關粥的要求，我都缺乏能力辦到，因為在檳城真的找不到白粥早餐的地方。這回以為萬能的臉書大神可以解決問題，所以很放心。D教授一上車，我就跟他說，你稍等，我看一下到哪裏吃白粥。臉書上果然有很多朋友回答，全部綜合起來答案只有一個：檳城沒有地方賣白粥早餐。在想像中輕而易舉，只要有了地點即時踩油，一時三刻便馬上解決D來了3天找不到白粥的煩惱，結果是讓D深感失望的檳城第一次見面。
我以招待蘇州C教授的早飯經驗，先載D去吃一碗湯麵再加一包馬來西亞國民早餐椰漿飯，還叫了馬國人民經典早餐咖啡和烤麵包，但他顯然對後者毫無興趣，靈機一觸問他要不要喝一杯熱豆漿？他大力點頭說好，我載他在市區繞了一圈，被他發現，在檳城要找一杯現磨的豆漿也不是容易的事。後來就放他在酒店休息。然後我沒閒着，繼續努力找朋友探聽，什麼地方可以提供一碗白粥呢？中國人早餐喜歡喝粥。南洋人習慣兩片麵包一杯咖啡。長年是麵包早餐的人到了中國，才發現早晨一碗熱粥，肚子裏那實實在在的溫度，真的叫人無法不產生幸福溫暖的感覺。不必配大魚大肉，僅僅幾顆花生、鹹菜或四分一鹹蛋，如果有一個荷包蛋，那幸福感會更往上升高。
時光繼續回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到福建莆田，同去的南洋朋友說不要吃酒店啦，我帶你們到外面吃好吃的。在街上走了大約20分鐘，又繞回來，那個時候，路邊沒有賣什麼吃的。結果在酒店吃的早餐。南洋朋友有點沮喪，時間太早了啦。我一邊吃一口紫菜，喝一口白粥，又吃一口菜脯蛋，再喝口白粥，幾顆鹹花生就白粥喝，味道特別香甜，在秋天清冷的早晨，全身溫暖的我感覺自己吃到天下美味。 應該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愛上白粥早餐。
雖然回到家的早餐照樣麵包咖啡，但人到中國，清晨往往被一碗白粥叫醒。別人可能為了趕會議時間需要早起，我則是想起有粥喝趕緊起床，就想慢悠悠地享受一碗白粥的滋味。很難告訴你白粥究竟是什麼味道，十多二十年來，已經變成一種情意結。這有點像剛走進中國時把喝茶當開水解渴，後來，不斷地接觸茶，飲茶、品茶、論茶，從無知到了解以後，漸漸走進「喝茶是茶，喝茶不是茶，喝茶還是茶」的境界。茶文化的審美把道家的自然境界、儒家的人生境界和佛家的禪悟境界也包涵融匯了。這樣的境界關乎歷史和文化呀！
在我的早餐還沒到「喝粥是粥，喝粥不是粥，喝粥還是粥」的境界時，我幫D找到廣東點心店裏賣的魚生粥和皮蛋粥。D很高興又略帶遺憾說，還可以，不過，如果是白粥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