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冀平
結識席慕容是因為內蒙古五彩兒童合唱團。為了記錄下會唱歌的孩子們,王紀言這位創始人,請我們幾個專程到內蒙古,參加首演的作家每人寫一段話,不超過800字。席慕容很喜歡我寫的那一小段,從此相交成為朋友。她送給我一本書,是她年近古稀之年寫的一本散文集《寫給海日汗的21封信》。因為身世,她的作品不斷追憶着故鄉。1943年她出生於重慶,那個動盪不安的戰亂年代,幼小的她跟隨父母輾轉戰火中的上海、南京,最終到了台灣。46歲那年,她第一次走上祖家蒙古高原,寫下那句著名的「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
我深切感受席慕容這一句,是在內蒙古11歲女孩阿木的家。家中幾乎什麼也沒有,簡單簡樸,但不簡陋,一家人生活得很充實。風霜使年輕的母親皮膚粗糙過早老化,父親長年日曬的臉變成紫黑色,但他們臉上找不出一絲哀怨和憂愁,只有來自心底的笑容,阿木身上帶着父母的優質基因。和他們一起度過難忘的一天,天黑前要趕回市裏。要離開了,想應該送點什麼,但我赤手空拳什麼也沒帶,只有傾倒身上所有現金,母親用力推回我的手,說什麼也不收,她的力量很大,把我的手都攥疼了,我堅持。
母親拿出一小包蘑菇,蘑菇很乾,個子很小,拇指甲般大,用土麻線穿成串,是她自己採自己曬的。我收下,把蘑菇帶回香港,一直沒有吃。偶然一次泡了幾顆,浸水的顏色瞬間呈深茶色,味道很香。這是什麼蘑菇,猛然醒起,難道是草原上珍貴稀少的口蘑?好一片濃厚的情意!於是更不捨得吃,至今還有一小串,保存了14年。
席慕容保存的是她稱之為族群的故鄉,幾千年累積的文化,她身體裏住着一個對從前念念不忘的靈魂。她想像出一個生長在內蒙古的少年,為他取名海日汗,通過21封信,自問自答地表達着她對家國的情懷,她的根與魂。生長在草原的孩子沒有迪士尼,沒有麥當勞,沒有名校、名師,更沒有呵護和嬌寵,只有父母的歌聲伴隨他們成長,卻長成有根、有魂、有承擔,不愧於族群的人。
我只去過幾次草原,卻再也忘不了那個像詩一樣悠長,像歌一樣久遠的地方,那裏的人情風土,那裏的人,讓我看到了根和魂。
沒有根的人,就沒有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