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才錄
1990年7月6日，我第一次參加全國高考，心裏既緊張又忐忑。回到家，我對父親說：「你陪我去高考吧？別的同學都有家長陪。」
父親當時正在堂屋內編一隻柳筐，他抬起頭笑吟吟地看着我，嘴裏只吐出一個字：「好！」
高考考場設在市區的一所中學裏，而我家住在偏遠的郊縣農村，離市區有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因此，我和父親必須在高考的前一天坐上大巴車趕到市裏，然後在考場的附近找到一家旅館住下，第二天再進入考場參加高考。為了能讓我晚間休息好，不被別的客人打擾到，父親特地訂了個兩人的小單間。小單間裏面有兩張床，我和父親，一人一張。
那天，在旅館裏安頓好後，父親又特地帶着我去考場「踩點」，熟悉一下考場的地理位置、行車路線，以及考場周圍的環境等具體情況。從考場踩點回來的路上，我和父親在街邊的大排檔上順便把晚飯也一併解決掉了。再回到旅館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父親看了看窗外，轉頭對我說：「你早些睡吧，好好養足精神，明天好好考！」之後又說：「天熱，我睡不着，旅館旁邊有個小公園，我去那裏涼快涼快。」
我感到身體有些疲乏，便胡亂地答應了一聲，脫了衣服倒在床上，不一會兒便呼呼睡着了。
翌日，當我一覺醒來，發現父親早已經起來了，床鋪收拾得齊齊整整，床單也平展得沒有一絲皺痕，就好像昨晚根本沒有人睡過似的。我剛洗漱完畢，父親拎着油條、豆漿和茶葉蛋從門外走了進來：「快過來吃飯，咱們早點去考場，別耽誤了考試。」吃飯時，我發現父親臉上有些倦色，還不斷地打着哈欠，便問他是不是昨晚沒有睡好？父親笑笑：「睡慣了家裏的土炕，冷不丁在旅店睡床，還真有點不習慣呢。」
第一天考試考下來，我自我感覺考得還不錯，卷面上答得滿滿登登，沒留下一塊空白。父親聽了很高興，去外面買了一隻烤雞腿犒賞我，而他卻就吃着早晨剩下的乾油條。我咬了一口烤雞腿，然後把烤雞腿伸向父親。父親抬手把烤雞腿擋了回來，說：「你吃，你考試腦袋需要營養。」晚飯後，父親又像昨天那樣，對着我扔下一句：「你早些睡吧，好好養足精神，明天繼續好好考！」然後就又出門去公園裏納涼了。
很快，三天高考就匆匆過去了，我和父親坐着大巴車回到郊縣農村的家裏。當天晚上，睡在父母隔壁屋裏的我，無意中聽到了父母以下的一番對話：
「孩她媽，幫我按下腰吧？我的腰快要痛折了！」父親對母親說。
「咋？腰痛病又犯了？」母親關切地問。
「我在公園的長椅上睡了整整三個晚上，腰痛病能不犯嘛！」父親說。
「不是住在旅館裏嗎？你去公園的長椅上睡覺做什麼？」母親不解。
「你不是總說我睡覺打呼嚕聲音大得像牛叫嗎？我怕在旅館睡影響咱兒子休息，耽誤他高考！」父親解釋說。
那一刻，我躺在黑暗中，止不住地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