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東磁廠第三代傳人曹志雄。百年老號粵東磁廠 疫下訂單跌九成
粵東磁廠設廠於1928年，是香港目前僅存的手繪瓷器廠，以盛產廣州彩瓷而享譽中外。近百年的歷史變遷中，粵東以「適者生存」的姿態應對跌宕，歷經無數次柳暗花明。近幾年來，廣州彩瓷及手繪技藝逐漸走入大眾視線，粵東磁廠也不斷獲邀多次在博物館、美術館及熱門商區開設展覽，更是媒體爭相報道的焦點，卻並未因此而躲過今年疫情的「浩劫」。時代的磨難再度降臨，粵東磁廠第三代傳人曹志雄深感今年是工廠最為式微的一年，面對現實「不可為」的部分，唯有放寬心態；但他也堅信，仍有些「可為」之處，能實現自家百年瓷廠存續的意義與價值。■採、攝：香港文匯報記者 黃依江
九龍灣工業中心的粵東廠房內，高高堆疊的「瓷器山」中，彩瓷師傅往日進行手繪的座位，近來空空如也。粵東磁廠僅剩的3位廣彩手繪師傅均逾70歲，因顧及疫情下高齡匠人的健康安全，曹志雄現在只讓他們偶爾回廠作畫。疫情阻礙了外國客戶到訪腳步，導致今年出口訂單驟減，本地知名酒店也因自身客稀，而不再如常訂製餐具。曹志雄透露，今年的訂單少了逾9成。但即便是提及如此劇烈的落差，他仍是淡淡笑着，幾無焦慮神色。
幾經時代風霜變通應對
粵東磁廠的歷史輝煌已不必再多贅述，作為香港第一家具有規模的彩瓷廠，鼎盛時期廠內手繪師傅多達300餘人，曾為港督麥理浩夫人訂製「督花」花紋專用餐具，顧客遍布歐美、日本等地，香港各大酒店、銀行也常年找他們訂製瓷器。細數從前路，粵東及香港的彩瓷行業，經歷過輝煌也曾熬過低谷，見慣興衰無常的殘酷，卻也總能找到絕處逢生的方法。
「1953年朝鮮戰爭後美國抵制中國貨品，我哋唔想放棄美國市場，就在瓷器底部印上『日本瓷器 香港加工』，才可以出口美國；上世紀七十年代，美國又嚴格限制進口瓷器餐具的含鉛量，廣彩瓷器因為工藝原因含鉛量過高均被禁運，瓷廠停頓一年，直至想出辦法在瓷器底部印上『For Decoration Only』，才又可以賣過去；八十年代，傳統的廣州彩瓷不是很受歡迎，所以開始發掘一些中西融合的圖案，就是現在所說的『港彩』，成功打開了國際銷路；九十年代生意變好，內地開了經濟特區，好多廠搬去廣東，那裏人工平、地方大，我們競爭不過，但堅持『不要數量要質量』抓住高端客戶，才又堅持這麼多年。」對於粵東過去種種低潮與磨難的回憶，曹志雄如今講起都好似淡淡雲煙般，也正是因為每至跌宕時刻粵東磁廠都能以變通的方式應對，才會屹然特立，亦不怕風雨再至。
技術無保密 展現名廠風範
粵東磁廠的瓷器產品最初為純手繪，到上世紀七十年代以雕刻膠印於瓷器再填色，如今因為仍未退休的手繪師傅所剩無幾，因此幾乎全部採用貼花紙技術。儘管這種技術現今世上90%的瓷器工廠都採用，曹志雄表示粵東更追求精益求精：「貼花貼得不好就會『死板板』，顏色做不好還會出現網紋。我們會在貼花紙上做些深淺變化，貼花也能有手繪的效果，加上選擇的顏色柔和、線條幼細，這樣甚至都辨不出是否是貼花。」
自建廠伊始，粵東廣納人才，也積累了許多獨特的工藝技法。但在粵東，這些秘訣並非秘密，一直以來都大方分享給同行。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內地改革開放，山東、潮州等地的內地瓷器廠家前來香港向粵東「取經」，曹志雄回憶：「他們要什麼資料，我們都無條件給他們。以前也有廣州彩瓷廠，見到我們有些獨特的顏色他們配不出來，我就直接贈送配方。雖然多個競爭者，但也是多個朋友，而多個朋友，又好過多個競爭者。」因這樣的大方、開放的心態，粵東與許多內地瓷廠「識於微時」的情義經年不息，直到今日仍有合作交流，每當粵東有任何需要，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
捉緊夕陽留存珍貴畫稿
目前僅存的幾位手繪師傅，因年齡關係不免視力下降，手腳變慢。曹志雄也試過請新人幫手，但單是在瓷盤上畫一個圈，技藝水平便高下立見。「年輕人終究不是很熟練，仍要慢慢訓練。」得力於近幾年媒體的宣傳，不少人前來這工廈中一探「芳幽」，亦不乏前來學習手繪技藝的年輕人，但根本上並未改變這一行後繼無人的狀態。曹志雄說：「好多人學，但只是學下消遣，不會拿來搵食。在香港手繪彩瓷的技藝是一定會失傳的，以後主要靠廣州那些傳人。」
但即便是在廣州，也再難找到像從前那樣技藝精湛的師傅，如今一代匠人畫出的圖案大多不夠活潑自然，有一些舊時花色的畫法也已失傳。所以多年來，曹志雄一直留心存藏資深師傅的手繪畫稿，一路積累下幾十本畫冊：「一旦將來失傳無人做，這些圖案都可以電子化，再製作成貼花，也是為後人保留下文化。」但同時他也覺得，一己之力對於挽留夕陽般浩瀚又燦爛的廣彩文化而言是遠遠不夠的：「廣彩雖歸於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但政府對我們採取『放任』的態度，我們也只得自生自滅。擺展覽、開工作坊，生存與宣傳都是靠我們自己開發。在廣州，個個廣彩師傅都可以話自己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傳人』，但在香港的，就只是匠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