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葉
一個心懷曠達的人,往往孤而不悲,他懂得享受孤獨中思想的馳騁,卻不是無故哀戚愁慘。與明月共一段旅程,約知友沐一襲月色,莫不是最好的選擇。
也只有能共享夜色的知友,才是蘇軾詩中的「幽人」。元豐二年,蘇軾與幾位朋友在晚春對飲,時夜色空明,幾位友人裏的王子立和王子敏二位,尚且年少,擅吹洞簫,一時間綿綿簫聲伴着悠悠杏花香,沐着千里月色,即使無一人語,卻勝過千言。於是蘇軾突發詩情:「杏花飛簾散餘春,明月入戶尋幽人。褰衣步月踏花影,炯如流水涵青蘋。」他將「月色如水」的生動畫面寫到了人的心窩裏,那「水」的世界裏,浮動着青萍與水藻,裊裊如生,世人往往看到卻說不出。如此情景,月知,我知,友人知,所以月和人一般,都尋着悅己、知己者共處一段時光。
詩人們的天地之所以更寬闊遼遠,莫不是因了日月在胸中,時光自然閒。而他們的閒當然亦不是無聊之閒,而是內心的坦蕩磊落,正如佛祖所說:「行少欲者,心則坦然,無所憂畏,觸事有餘,常無不足。」內心慾望微小的人,無所奢求,便在淡泊的世界中自得其樂。蘇軾一生多次被貶,被貶到密州那次,當地正鬧饑荒。蘇軾拖家帶口,為了計劃開銷,他強迫自己把收入分成30份掛在房樑上,每日用度不准超出一份;他還帶家人闢地種菜種糧,想盡一切辦法度日。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日子過得艱難困苦,一年後他的朋友去看望他,卻發現他不僅白胖了,頭髮還比以前更黑了。後來又被貶到更窮的惠州,帶友人採食竹筍,美其名曰「玉板」,吃得讚不絕口,並賦詩云:「不怕石頭路,來參玉板師」、「瓦礫尤能說,此君那不知」--瓦礫竹筍都能說法(禪悟),人們又如何不能(樂觀處世)?
蘇軾的朋友,多是詩友、文友、「聊友」,不求人買官,不貪人錢財,不把朋友當情緒的垃圾桶,一起看看月亮便好,此所謂「幽人」。元豐六年10月的一個夜半,本想睡覺,奈何他的「老友」月亮不讓他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於是去找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真是心心相映呀。月光澄澈如積水,竹柏影搖曳若藻荇,此時憶古往今來,浮生若夢,該釋然的釋然,該放下的放下,人生如是昇華。「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是啊,一般月華,曾照幾人冥思頓悟?又喚醒幾人看輕功名利祿?或唯有「看破紅塵愛紅塵」者,活得更為輕鬆且有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