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蕾
在醫院的趟門前,照了照鏡子;擦乾臉上的淚後,便召了一輛計程車回家去。從今以後,家裡將會少了一人,從前最討厭的囉嗦將不復聽了,鼻子一酸,不禁又掉下兩行眼淚;司機從倒後鏡裡窺了窺,恐怕我今天也成了他枯燥生活中的點綴。
踏入家門,把在醫院裡帶回來的物件逐件掏出來細看,有老媽平常戴著看報紙的老花眼鏡、她用過的水杯、一個透明的盒子……這些物品弟妹都不想要,說看到這些物件會觸動心神;我沒理會,把它們統統都帶回家。在紙袋的底部發現一團軟軟的東西,對了,是媽臨終前穿的衣服—一件中袖的襯衣,淡紫的底色配上一朵朵暗紅的梅花圖案;這是媽最喜歡的衣服,聽說是爸送給她的,已有十多年的歷史了。
不知怎地,我把襯衣換上,在鏡前照了照,看起來好像有點小得不稱身,再看看鏡子,竟發現上衣的梅花圖案逐漸變淡,鏡子裡的我漸見瘦削,繼而轉成母親的臉孔。
「媽!」我失神地朝鏡子喊了聲,然後伸出抖顫的手擦了擦這塊普通得很的鏡子,可是媽的身影並沒有消失。
鏡中人向我和善的一笑,用食指在鏡面上寫:「想不到你會穿上我的衣服,自古以來不是有太多人願意穿起先人臨終前的衣飾呢!」
這的確是媽沒錯,只有她才會在任何情況下都樂觀、幽默地面對,能再見這張臉便好了,儘管這只是一個疑幻疑真的鏡中影。
我立刻請媽等一等,然後到客廳撥電話給弟妹,電話筒的一邊卻總是傳來死沉的「嘟……嘟……」聲,「天啊!怎麼一個都聯絡不上!」我的心暗罵著。
回到房間後,鏡中再沒有媽的背影,只剩下鏡面上淡淡的一行字:「這只能生效三次,不能告訴別人啊!」
這一年的冬天,天氣好像特別冷,家裡的窗子總是閉得緊緊的,生怕搖籃中正在熟睡的嬰兒會著涼。今天,我伺候丈夫離家,逕自回到房間穿起那件媽媽的襯衣,抱起兒子來到鏡子前。
衣上的梅花圖案再次轉淡了,我把兒子抱緊一點,眼睛盯著鏡子不放鬆地細看著它每一絲變化。
這次在鏡中出現的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子,她的手裡亦抱著一個嬰兒,這位女子的樣貌我在家裡的相簿看過了,她正是年輕時代的媽,而她手裡的嬰兒正是我。
我從褲袋中掏出一幀相片,展示給鏡中的女子看:「媽,這是弟妹的近照,我手裡這個嬰兒是你的孫兒哩!你看得見嗎?」
鏡中人朝我的方向笑了笑,然後低頭自顧地凝望懷中的嬰兒,兩人的臉貼得緊緊,像再容不下其他人。
淚水承受不了思念的壓力而從眼眶湧出,掉在我冰冷的手背上,眼淚淹沒了我的視線,我伸手把它們抹走,這時,鏡中只剩下哭紅了眼睛的我。
我把兒子放回搖籃裡,然後把媽的襯衣換下,放在衣櫃的最深處;我想以後也不會再這樣見媽媽了,徒令自已再傷心一遍,或許留待他日有需要才做吧。對於她的情思,將不再輕易觸動了,但真正能把她保存下來的,還是把她對我的那份親情延續下去,給丈夫、弟妹、兒子。
我親了親兒子的臉頰,給他蓋好被子,然後到廚房給親人準備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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