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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一朵 作者簡介：簡單的平凡人，愛花愛自由。
我不吃牛肉的。每當人們邀我吃牛肉時，我總會這樣說。嫌不是頂級的和牛牛肉嗎？不是。因為你身體不好，中醫不讓你吃牛肉？不是。該不是因為你是印度教不吃牛肉吧。他們這樣猜測，卻沒有得到答案。如果我說出來，你們會相信嗎？不吃牛肉的原因，因為我生於農村，因為我見過牛的眼淚。
對香港人來說，對於牛的認知是作為食物吧，著名的是頂級的和牛牛肉，水牛奶製成的雙皮奶，其次應該是在大嶼山野外的流浪牛。而我作為農民的外孫，長於農村，對牛的認知跟香港人有點不一樣。
我們的農村一般使用水牛來耕作。水牛的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眼睫毛又濃又密，似是一個多情的小姑娘。可是牠全身灰黑色，披著稀疏的毛髮，身長短小而精幹，身型矮而胖，更像是一個挺「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整體看來，水牛的樣子笨頭笨腦，大概正因這樣才會被人們在鼻子上穿了牛環，一輩子被牽著走吧。唯有牠頭上一雙往側面生長的彎月角才略略顯出牠的威風。外公則相反。外公黑而瘦，平時嚴肅寡歡，只有笑的時候才顯得和藹又可親。
「春耕、夏種、秋收、冬藏，四時之間，無日休息」正是外公與水牛的寫照。種田的確不容易，外公說農民的生活是臉朝地背向天的。幸而有了水牛的幫助，他才不用背著鐵犁犁田了。自此，在烈日下，你會看到兩頭牛在犁田。一頭是四腳的，背負重軛，步伐艱辛的犁田，另一頭是在後面手提鞭打趕著，全身是泥巴，雙腳同樣艱辛。每塊田地上都灑滿了辛勞的汗水。「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今天，記得的人又有多少？水牛在工作一整天之後，有時會與外公共享一瓶燒酒。據外公說，這能幫牛解暑毒，去疲勞。
除了外公，舅舅也是同樣的辛苦。他放學後就得立即回家當放牛娃去放牛，遲了就挨罵。那年代，不勞動就沒飯吃。再說外公早已忙不過來，家裡的唯一一頭牛只聽男人使喚，所以放牛的工作一定落在舅舅身上。放牛有時是牽牠到池塘，給牠洗洗澡，消消暑氣；有時是讓牠去泡水窪，讓牠快活一下；有時是牽牠到草地上吃草。吃草時最危險，有時牛見了面，總不免以角相爭，我們叫作「牛打架」。兩頭牛大概望對方不順眼吧，二話不說便直朝對方衝去，四角互撞，兩頭低迎的，碩大的彎角糾纏在一起，真是驚險萬分。奇怪的是舅舅一點也不害怕，更跟對方的牛娃罵起來，造成牛有牛鬥，人有人爭的場面。他好勇鬥狠的性格大概是這樣造成的吧。
宰牛的原因其一是因為上面所說的牛打架，牛瘋起來對人的性命造成危險，另一方面是牛已經老得失去了工作能力。牛默默無聲被農民牽到宰殺之地，那是一處樹長著低丫叉的下面。農民會先綁好牛，再將牛頭陷於丫叉中，方便宰殺也讓牛抵抗不了。牛被宰殺，不會像豬發出巨大慘然的嚎叫聲，也不像雞拖著半斷的脖子亂動亂逃亡。牛默默無聲，只有豆大的眼淚，自牠黑亮的大眼睛落下，直到氣絕。外公家的牛也沒有逃過被宰的命運，因為外公去世，唯一能使喚牠的舅舅，也早到外面闖天下去了。
現在的農村某程度上已經名存實亡，像我家鄉，良田荒地都長出了一棟棟的房屋。農民都從商了，不是出租房子，就是去做生意。他們現在吃的是頂級的外國米，孩子玩的是甚麼PSP，NDS。牛被畜養成為食品，而不再是耕作了。但是，看到那些鮮嫩的牛肉，想到那無聲的哭泣所包含的情愫，想到外公和舅舅的一生，我吃不下。而這一生，我也不會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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