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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爾敏這書,有篇考證「煙士披里純」的小文章,但考錯了。 作者提供
黃仲鳴
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不少作家筆下都見「煙士披里純」這個名詞。所謂「煙士披里純」,即是音譯自英文inspiration,解作「靈感」。這個音譯詞,當年看了,便大為擊節,尤其是出現在一些嗜煙文人的筆下,更覺有詩意和韻味。
當年便遐想,魯迅一煙在手,吞雲吐霧之際,靈感便至;林語堂咬住煙斗,一圈又一圈的香氣瀰漫,筆走龍蛇,寫出了《京華煙雲》這部小說。在友儕閒談間,我曾提議:何不譯為「煙絲披里純」?
但,從來沒有想起去考證這詞的原譯主是誰。
日前,看了史學家王爾敏在研究之餘的隨筆集《今典釋詞》(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二零零八年五月),其中一典有云:
「……由於此是小焉者一個日常用詞,自是無人特意大肆搜考,使有考據能力的人窮究苦索。在我是無意中見到,可以敬告學界!此詞最早啟用於馬君武,為時甚早,是在清光緒三十二年(一九○六)。相信沒有人比他更早。」
王爾敏「無意中見到」的,是馬君武一首詩,作於丙午即一九○六年,是他恭賀高劍父新婚的詩,開篇云:
「娶妻須娶意大里,嫁夫當嫁英吉利。我讀歐史每懷疑,知是英雄欺人語。羅馬詩豪說但丁,世間童孺皆知名。自言一卷歡神曲,吾婦煙時披里純。」
馬君武音譯為「煙時披里純」,亦佳。但是否數他最早,我立有懷疑,因為很早以前,我便聽說梁啟超也用過此詞了。於是翻查資料,果證我的「懷疑」有理。一九○一年,即是比馬君武還早五年,梁啟超在《煙士披里純(inspiration)》一文說:
「西儒哈彌兒頓曰:『世界莫大於人,人莫大於心。』諒哉言乎!而此心又有突如其來,真之為而為,莫之致而至者。若是者,我自忘其為我,無以名之,名之曰『煙士披里純(inspiration)。『煙士披里純』者,發於思想感情最高潮之一剎那頃,而千古之英雄豪傑、孝子烈婦、忠臣義士,以至熱心之宗教家、美術家、探險家,所以能為驚天地泣鬼神之事業,皆起於此一剎那頃,為此『煙士披里純』之所鼓動。」
其後,梁啟超有述及文人之「煙士披里純」:
「……一若韓柳諸大家作文,皆有定規,若者為雙關法,若者為單提法,若者為抑揚頓挫法,若者為波瀾擒縱法,自識者視之,安有不噴飯者耶!彼古人豈嘗執筆學為如此之文哉?其氣充乎其中,而溢乎其?動乎其言,而見乎其文,而不自知也,曰惟『煙士披里純』之故。」
梁啟超之後,「煙士披里純」在文人間即大行其道;馬君武只是拾梁之餘唾而已。王爾敏貴為歷史學家,考據當嚴;但下筆如此草率,實有乖身份;他雖云「相信沒有人比他更早」,這「相信」二字,於他而言其實是「相信」了。至於梁啟超是否最早,在新證出現前,我們只能說「推論」,而不能妄下判斷,這是史學家應有的態度。而梁文亦喧騰一時,專研近代史的王爾敏,竟未目睹,亦屬不可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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