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大圖片
最後的修筆匠——張廣義。
陳曉鳳
北京繁華的燈市口大街東側,在密集的服裝店縫隙中,頑強地生存著北京最後一家鋼筆修理店—廣義修筆店。
當我提出要去那店裡看看時,年過80歲的公公說,幾十年前他曾在那兒修過筆,後來用了圓珠筆就再沒去過。
廣義修筆店現在每天下午3點營業5點關門,一天營業兩個小時。走進那小小門臉兒,就見櫃台後端座一位身著工作服、精精神神的老人,看不出他已經年過80,他就是北京最後的修筆匠—張廣義。
不到6平方米的修理店,袖珍卻內容豐富。牆上貼滿了鋼筆書法作品,修理桌上是琳琅滿目的修筆工具,櫃台裡擺放著各種品牌的鋼筆。我說自己就住在小店附近一條胡同裡,老張高興地說:「那條胡同裡有好幾個打了幾十年交道的老顧客呢!」我問現在他們還來否?老張感歎地說:「當然都不來了。現在都用圓珠筆、簽字筆了,那多方便呀,用完了就扔!其實,圓珠筆、簽字筆最不環保,污染比塑料袋還厲害。一隻鋼筆不壞能用好多年,多麼節約資源!」
我說,就是沒有圓珠筆也很少有人用鋼筆了,人們都用電腦了。老張卻說,還是有不少人在寫鋼筆字,除了書法愛好者外,有的機關記錄保密文件也必須用鋼筆。他指著牆上一幅漂亮的鋼筆書法作品說:「這是個9歲的男孩子寫的,字多棒!我當初幹這行,一個原因就是自己的字寫得不好,可是喜歡別人寫的好字,願意讓別人用上好筆。」
手藝興衰
問老張什麼時候幹這行的,他說:「從17歲學徒,到今年已經整整幹了63年!」解放前老張的父親為餬口幹上了修理鋼筆這一行。父親去世後老張就接了班,在這家修理台邊一坐就是一輩子。
老張告訴我,剛解放時北京有好多家修鋼筆的,政府把這些個體戶組織起來成立了手工業生產合作社,以計件工資取薪,可是幹不了多久他就又單幹了。文革時,他被批判為「走資本主義道路」,舖子也被勒令關門,天天坐在家裡寫檢查,檢討自己的資本主義思想。幾年後為了餬口老張又開了舖子,被說成是繼續「挖社會主義牆腳」。生意最興旺的是上個世紀80年代初,那時剛剛改革開放,學文化的氛圍很濃,圓珠筆還沒有普及,修鋼筆的特別多。提起那段時光,老張還是很興奮。
再後來,隨著圓珠筆、簽字筆越來越便宜,隨著電腦打字的普及,隨著鋼筆製造業的沒落,修鋼筆的行業也就沒落了。漸漸地,北京就剩下老張還在修筆。問老張全國範圍這個行業內有沒有同行交流,他寂寞地搖搖頭說,沒有。他說,不僅北京修筆店只此一家,全國修筆行業也基本後繼無人了。
殘存的客戶
本以為小舖裡一下午都見不著什麼顧客,可遠不是想像的那麼冷清。短短兩小時的營業時間內,進來了好幾撥客戶。有的來修筆、有的來買筆,有的就是慕名來看看這家小店。
先來的是一位美術學院的學生,他來磨一支鋼筆的筆尖,他用這筆畫鋼筆畫,美院有這個專業。老張磨好後收費5元。接著進來一位中年男士,給他上中學的孩子修鋼筆,北京不少中學生還是用鋼筆寫作業,有的學校還有鋼筆書法課。因為毛病不大又是常客,老張給他修好後沒有收費。還來了一輛警車停在小舖門前,下來兩位年輕的特警進了門。特警們說,他們許多文件都必須用鋼筆記錄。特警中有位文書是鋼筆書法愛好者,也是這裡的老顧客,這次是帶了同事來買鋼筆。那位同事仔細地挑了一支英雄牌書法鋼筆,花了9元錢。文書說,他曾在這裡買了一支80元錢的英雄牌鋼筆,平時捨不得用,特殊場合或練習書法時才拿出來。80元錢,還不夠許多北京年輕人吃一餐飯。
我粗略算了一下,一下午老張頂多進帳20多元。
國產鋼筆 品牌沒落
採訪時小舖裡來了一對時尚的情侶,女孩子買了45元一隻的合資品牌鋼筆—袋鼠,男孩子埋單,高高興興地出門。小舖不但修鋼筆也賣鋼筆。老張說,他進筆不看牌子,就是看筆是不是真正好使。有的國產牌子不太知名但質量好且價格適中,他也進貨。他舖子裡的鋼筆價位從幾元到100多元的都有。但幾百元以上進口品牌老張從不經營。北京燕莎商城賣筆的年輕女售貨員也來老張的舖子買筆,因為燕莎賣的鋼筆都是很貴的進口品牌。
中國修筆業是隨著鋼筆製造業的沒落而沒落的。上海是知名國產鋼筆品牌—「英雄」的故鄉,可不少上海人修筆還要跑到北京來找老張,因為在上海修不了。北京金星鋼筆廠是中國知名鋼筆品牌,但20年前就倒閉了。民族鋼筆品牌裡只有上海英雄等少數還堅持著。大商場裡賣的基本都是昂貴的進口鋼筆,與其說是書寫工具不如說是奢侈品。
顧客來自五湖四海
老張的顧客來自全國各地,甚至有湖北孝感、新疆烏魯木齊市的慕名而來。
有位男士曾花1000元人民幣買了隻派克鋼筆,筆尖用彎了去專賣店修,專賣店說得花750元換筆尖。他找到廣義修筆店,老張看筆尖彎得很厲害便說:「我試著修修,要是修好了也就花幾十元,要是修不好一分錢不用花。」結果筆尖修好了,只收費50元。有位美國哈佛大學教授的派克鋼筆筆尖彎了,在美國只能花100美元換筆尖,他就利用回國機會來到廣義筆店,老張給他修好只收了50元人民幣。
問老張修鋼筆有什麼絕招,他說:「幹這一行憑的就是經驗,我摸了60多年筆尖,修了40多萬隻鋼筆,手一摸就知道毛病在哪兒。」因為總在強光下修筆,老張得了視網膜炎,現在幹細活兒憑的就是手感。
圖的是為人需要
有年輕人跟老張說:「以後我跟您學徒!」老張樂呵呵地應著,卻說:「這不過是一句玩笑話,現在年輕人都奔著賺大錢去了,什麼來錢快幹什麼,誰幹這個吃不上飯的活兒呀!」老張說更多的情形是,路過廣義修筆店的人抬頭望店名,然後不屑地說,這年頭還有修筆的呀!。
我問老張幹一個月能掙得多少錢,老張說:「就掙個吃飯錢。我幹這個也不是圖錢,就為幹自己喜歡的事兒!活一天,幹一天,高興一天。」
老張這樣的堅持,讓家裡人都不太理解,北京燈市口地區是市中心黃金地區,現在老張的門臉兒房如果出租每月至少也能賺六七千元,是老張修筆一個月收入的10倍還多。附近原先有兩家修筆店早就租出去改服裝店了。
老張說,他的快樂就是覺得自己還為社會需要,這是多少錢也買不來的!老張最難受的是過年和開會,怕顧客大老遠來了「撞鎖」。一天不摸筆,他的心裡就不舒坦。
出門回望廣義修筆店,感受著一種寧靜而脆弱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