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 火
讀洛夫的長詩,是令人有點吃力的,特別是他的《石室之死亡》,大都感到晦澀難懂,意象繁雜。據詩人自稱,這首長詩創作始於一九五九年,歷經五年完成,共分六十四節,每節十行。石室暗喻碉堡,代表戰爭的意象,也象徵一種封閉。在詩人眼中,「死亡」則象徵一種舊的絕滅和新的誕生。
至於《漂木》這首長詩,仍葆有洛夫的詩風:跳躍的文字+生動的語言+潛意識的支配。
這是一種純詩人的個人感受,因而被稱為純粹經驗的創作方式。其實因詩人本身具有豐富的閱歷,所以這種純詩人的感覺,也與社會、與時代、與歷史息息相關的。這正是洛夫詩篇令人著魔的因緣。
《漂木》比起《石室之死亡》的脈絡更明瞭清晰。《漂木》一開頭,便點出生存的荒謬。一塊小木頭,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中,把自己幻化成為人(一位老教授),從此在人世間漂泊、歷練。
這首詩以歷史、大時代為背景,也不失政治取向。評者認為「美學手段已蓋過了政治立場」。
我一直認為,文學是可以超乎政治、超乎國界、超乎種族。因為它是人類對美、善的追求體現。
洛夫曾對我說,大陸易權前夕,他隨軍隊播遷台灣,行囊中僅軍毯一條,馮至及艾青詩集各一冊。
馮至及艾青是左翼詩人。道不同,文可交—信然!大抵正因為大家均是詩人,便產生惺惺相惜的心理。
一九八三年一月,新加坡「國際華文文藝營」促使海峽兩岸的詩人得以在第二地帶重聚,洛夫與艾青在彼時彼地會面,份外驚喜。洛夫當下寫了一首詩,贈予艾青。當年筆者也躬逢盛會,內心的激動,久久未能平伏。
早在一九七九年三月,洛夫應邀訪港,由余光中驅車到落馬洲的邊界,遙望大陸的山河,寫下感人的詩篇:《邊界望鄉》。
詩人註稱:「當時輕霧氤氳,望遠鏡中的故國山河隱約可見,而且耳邊正響起數十年未聞的鷓鴣啼叫,聲聲扣人心弦,所謂『近鄉情怯』,大概就是我當時的心境吧。」
詩人一到邊境,便「手掌開始生汗/望遠鏡中擴大數十倍的鄉愁/亂如風中的散髮」。
此時此刻,詩人感染思鄉病重,不能自已。請聽發自詩人心坎的呼喊:「病了病了/病得像山坡上那叢凋殘鵑/只剩下唯一的一朵/蹲在那塊禁止越界的告示後面/咯血」。
所謂咫尺天涯!對於感情豐富的詩人,這種可即不可及的心情更甚:
故國的泥土,伸手可及
但我抓回來的仍是一掌冷霧
一灘癡血,染著一箋白紙,
染著字字句句的詩!
有什麼比親情、鄉情更纏人的嗎?有什麼比對親友的惦念、對家國的憂慮,更令人死去活來的嗎?!
洛夫當時對我說,他最大願望是回鄉,他有一大批文友,還有一些親友在大陸。洛夫在詩裡表達的,很大部分是對母體大陸的又愛又恨的複雜感情。 (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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