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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鄭政恆
作者:也斯
出版:牛津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9年1月
定價:HK$80.00
書題已表達得明明白白:是「後殖民」,不是「後殖民主義」,前者是指現實的歷史處境,讀者毋需自設框框,遍讀各種各路後殖民主義理論再生搬硬套。是「食物」,所以有味道,也令人記起作者也斯(原名梁秉鈞)在〈嗜同嚐異—從食物看香港文化〉中,自言借食物談說生活文化、歷史源流,好處是生動具體,容易溝通。是「愛情」,因此有各色人等談情說愛,浪漫有之,衝突有之,當食物與愛情混為一談,產生了甜蜜蜜的男女情事、酸酸澀澀的人事矛盾、人生中必然嚐受到的挫敗苦味,還有辛辣得叫人汗流浹背的不滿控訴。一桌小說,原來是吃不完嚐不盡的人生之體驗。
還是說人。鬼佬羅傑在幾段愛情關係中載浮載沉,老何在學院裡也不算成功趔趄前進,真誠、多情而想改邪歸正的濠江殺手在忠誠與背叛之間進退失據,這些人物都維妙維肖,但說最討人歡喜、描寫得最生動活潑的,當然是老薛。因此,《後殖民食物與愛情》的十二個短篇小說作品中,以〈溫哥華的私房菜〉和〈後殖民食神的愛情故事〉特別教人手不釋卷。前者借早已為大眾遺忘的傳統三及第小說風格模式,一時文言、一時粵語、一時白話。這不是在敘述上刻意求趣,而是背借跡近湮沒的傳統文體推陳出新,而體例正正適切於描繪舊世界與現代化、香港本土與溫哥華異鄉、華洋之間的處境,再將老薛這個可憐巴巴的食評家放在兩邊之間的夾縫,卻注定了兩邊都不討好。海關遇阻、與齟齬不合的妻子分居兩地、日久生疏的兒子步向西化,老薛遠渡重洋到溫哥華當評判兼一家團聚本是無功而還,回港後卻因私房菜的食物令一對兒女多了一點兒理解,自己也在食物與感情中找到難得的平衡或安身立命的可能。
周蕾在〈香港及香港作家梁秉鈞〉(1993,收於《寫在家國以外》)一文中分析也斯詩作時,點出也斯詩作在語言上的開拓性和不純粹,參差又可挪用至小說〈溫哥華的私房菜〉的豐富語言特性,那麼,周蕾提及梁秉鈞的「詩作的第二個特色是它們充滿著物質世界的描寫。這是一種流浪的、旅遊的、觀察的、與不同地區和文化的人互相交談的詩。」這個關於梁秉鈞詩作的說法,幾乎切合整部小說的作品特點,書中對物質世界的注視代表了一種流連世俗的平視眼光,還有就是對物質世界背後的文化歷史人情關係給與更深一層的關注考掘,在東西新舊不同文化游離衝撞之間未嘗不發現到交往的可能性和持久不絕的生命活力。
但我還想多提親切的老薛。在〈後殖民食神的愛情故事〉中,以第一人稱我,一位年輕的女飲食記者看資深的食評人老薛。一開始道:「老薛說他要寫一本書,關於香港食物的歷史,這本書將會包括一切大家要知道有關香港的事情:歷史、政治、文化,甚麼都有,是一本空前絕後的、書中的書。」可以相信詩集《蔬菜的政治》和《後殖民食物與愛情》正是「這一本書」的奠基材料。老薛有時品評食物,有時月旦政情,對食物有真感情,對人寬厚,這是由於他在世俗文化中打滾,但又不單純凝滯於世俗或在世俗中腐朽,而是累積、吸收、轉化了一些見識和智慧,儼然成為了一個智者。可是,小說中他不成功的風流情史再加上〈溫哥華的私房菜〉中的情節,一一結合來看又反諷地展示出這位智者的進退維谷,以及傳統智慧在複雜環境下所面對的危機。藍玫瑰的崇洋媚外、黃菊的現實計算、百合的若即若離也具體道出智者的局限和尷尬。而第一人稱我一直遠近旁觀,無形中成為在過程中慢慢成長的學習者,由於未婚懷孕而搬入老薛家中更是在困境中見同是天涯淪落人,當中一些橋段一些情懷正是在五六十年代的粵語片中常見慣用,時空轉易莫不是道理訓勉的暗渡陳倉。但小說並沒有用嚴詞正色叫人就範,倒是借用一味鹹酸菜炒苦瓜讓小說中的我細嘗當中甜酸苦辣,我也用幫助老薛裝MSN讓他可以藉現代科技越洋溝通,兩代傳承和自我更新竟可以並列其中。由兩篇小說看來,老薛的家庭故事和愛情故事其實不單單是說道理,道理中也不忘懷疑修正,懷疑修正中更不忘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從日常食物到倫常人情的重重轉折,這兩篇小說已道明,可以的,只要嘗試或試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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