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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林行止「肥牛夢」的分析
羅菁
上周四，林行止先生在他的專欄中，提及《聖經》中的七個豐年與七個荒年的夢，是最早的經濟商業循環記載。不過，林先生認為故事的邏輯有問題，「按照常理，肥牛的氣力較大，吃瘦牛才合理（姑且勿論牛根本是非食肉獸）。…可見信徒是因為敬畏上帝，對《聖經》所說才照單全收。」
夢的分析，要符合現實世界的邏輯嗎？相信作過夢的人，都知道答案。
《仲夏夜之夢》顛倒配對 荒謬離奇
按林先生的要求，不合邏輯的，又何止於《聖經》的夢？莎氏比亞在《仲夏夜之夢》，把中了魔法的盲目與錯亂，等同於夢境。劇中的3對情侶，顛倒配對，荒謬離奇，令人捧腹。其中錯愛凡人的仙后，一覺醒來，這樣形容她的夢：
我那個夢啊，人們的眼睛從來沒聽到過，人們的耳朵從來沒有看見過，人們的手也嘗不出來是甚麼味道，人們的舌頭也想不出來是甚麼味道，人們的心也說不出來究竟那是怎樣一個夢。(朱生豪譯)
莎翁深得夢之神髓，就是它的不合邏輯。其精妙之處，由仙后混亂了所有感官與思想的功能─耳朵看、手品嚐、舌頭想、心說話，可見夢的餘威，就是醒了之後，仍顛倒眾生的邏輯。
如果夢要合乎邏輯，那麼愛麗思不會在夢中，身體忽大忽小。如果夢要合乎邏輯，那麼大家閨秀杜麗娘就不可能在夢中，與素未謀面的柳夢梅雲雨巫山，之後，柳又會真的到杜家來，看到杜的畫像，又會覺得似曾相識。夢，為甚麼大多不合邏輯？據弗洛依德的《夢的分析》，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掩藏真相。杜麗娘為了追求在現實世界中無法得到的愛情，在夢中拋棄世俗的枷鎖，一晌貪歡，那是掩飾的手法。她的夢，也是作者湯顯祖的夢─志不得伸，托語戲曲。夢，就是個人的密碼，轉繹感情的身世、意識與潛意識的家族關係。
因為是神諭 可以讀出人類未來
《聖經》中的「肥牛夢」，當然與一般人的夢不盡相同，因為它也是神諭，所以自有其理性的一面，可以讀出人類的未來。不過，那既是神的密碼，就要有專人解釋。原來的夢是這樣的：法老王夢見自己站在河邊，有七隻母牛從河裡上來，又美好，又肥壯，隨後有七隻母牛也從河裡上來，又醜又瘦，竟把前面那七隻肥牛吃光光。
這個夢當然不合邏輯，為的是要引起法老王的震驚與不安。而且，噩夢成雙，再「贈送」七個瘦穗子吞掉七個飽滿穗子的景象，等於修辭學上的反覆，強調夢中的荒誕並非偶然的錯亂，而是另有所指。就是這種不可解，招來好奇與焦慮，才會叫法老非譯出讖語，不肯罷休。
如果「肥牛夢」合乎邏輯，法老王第二天就不會急召全國的術士與博士，給他解夢。如果埃及泛泛之輩都可以破解得到，法老王就不會輸入外囚，從獄中提取約瑟來解個明白；大仁大智的約瑟因而有機會一展所長，破解為七個豐年之後，有七個荒年，技驚四座之餘；進而再獻積穀防饑之計。如果「肥牛夢」易於破解，庸碌之輩上了位，約瑟又豈能攝政，在七年之後，藉埃及的糧倉搶救天下的饑民？如此環環相扣，「肥牛夢」的荒謬，原來掩藏的謎底，殊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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