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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彭礪青
作者﹕派翠西亞.包斯華 (Patricia Bosworth)
譯者﹕陳雅汝
出版﹕商周文化
出版日期﹕2008年12月11日
在想到寫一點關於此書的文字時,我在阿馬遜網站上看到黛安.阿巴斯兄長霍華.內密羅夫(Howard Nemorov)在他的《虛構生活日誌》(Journals of Fictive Life)中,提及創作小說之難:「這是荒謬的,也是羞於啟齒的;但在真實生活中,你不可能期待找到人們在小說中發現的理想人物,所以它必然是荒謬的、羞於啟齒的,而不是理想的。」生性孤僻的兄妹倆似乎心靈相通,雖然兩人不讓對方知道自己內心隱秘一面,但在對虛構和真實的執著方面,兩人倒有不少相同之處。黛安.阿巴斯看透攝影與虛妄的關係,她說:「照片就是關於秘密的秘密。照片告訴你越多,你知道的越少。」
黛安在攝影史上的地位,可從蘇珊.桑塔格的《論攝影》中看出,在這本討論了黛安很多作品的評論集中,桑塔格看出,在黛安的世界裡,「人人都成為異類,絕望地孤立,在機械、佝僂的身份和關係裡動彈不得。」在她的鏡頭中,攝影術變成了叩問影像真實的藝術,那些拍攝畸零人和裝腔作勢者的照片,真實到不可單純用「視覺逼真」來形容,而是一種撼動心靈的真實,甚至帶有認知經驗的殘酷無情。六十年代黛安的三幅作品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展出期間,每天上午工作人員得抹去人們吐在上面的口水,也沒有一種厭惡比這種更真實了。
派翠西亞當過黛安的模特兒,她對於黛安的熟悉程度,讓她揮灑自如地長篇描寫這位攝影藝術家的家庭生活史,而非著重評論她的作品。這位傳記作者態度認真,除了上溯黛安祖輩的成長史,還訪問了霍華的朋友小說家瑪拉穆德、安迪沃荷等人,以及她的晚輩行家莉塞德.莫德爾(Lisette Model),還準確描寫出黛安童年時生活的點滴,甚至從她摯友口中,得知她的初戀和手淫的始末。這應該是黛安諱莫如深的私人生活,然而對形成個人藝術風格和個性又是至關重要,她的照片表現出來的醜陋,正是對各種傳統枷鎖的反抗。
全書分為三大部分,「第五大道上的羅瑟克百貨」講述她的家庭環境和她的成長史;「時尚年代」講述黛安為《時尚雜誌》拍攝照片的歲月,亦即事業和夫婦生活之初;最後一章「黑暗世界」則關注黛安成名後面臨的各種掙扎,尤其是與丈夫亞倫漸行漸遠,而獨自走上攝影藝術之路。
黛安生來就有藝術家的敏感觸覺,她從專制的父親和皮草商家族那裡,承受了典型具壓迫感的猶太家庭教育。具備時尚觸覺卻又不懂理財的父親大衛,對黛安一家管教甚嚴,對每一位潦倒的朋友卻都慷慨幫助,甚至讓一位蹩腳的牙醫為家人看牙,弄得黛安和她兄長的牙齒很糟糕。也許這些壓抑的家庭環境和外表缺憾,造就她日後以人類畸零真實的一面作為題材的取向。
另一方面,她自少年時便接觸德庫寧、波洛克等藝術家,飽讀卡夫卡和里爾克,更向工作伙伴推薦閱讀博爾赫斯,也曾經研究過畸零人照片和寫實照,寫過有關世上第一張照片的攝影論文,因此在拿起攝影機以前,她已經不單純是相信直覺,而是進行過一連串觀察和藝術思考。她亦與嬉皮士和前衛藝術家過從甚密,所以也拍攝當時仍屬禁忌題材的天體族、變性人和易服癖者。在包斯華筆下,我們發現黛安不是本能拍攝者,而是沿著自己的文藝嗜好去探索一種嶄新的藝術。
作為傳記作者,包斯華是稱職的,書中紛繁的細節令讀者透不過氣來,作者更鮮有地在書中發表自己的「卓見」:黛安的傑出才華令她感到十分孤獨,因而患上長期抑鬱症。從她的性生活就可以感受到這種痛苦:她與不同男人做愛,甚至還包括許多成為拍攝對象的粗糙漢子;她也與女人有過親密關係,諳於扮演柔弱或剛強的女性角色;她參加乏味的雜交和換妻派對,喜歡千篇一律的色情照片,因為這一切都能滿足她那藝術家的窺淫癖,讓她接觸到各種各樣的性關係,拍攝出更「突破傳統」的照片。在操縱慾和窺淫癖背後,卻是諱莫如深的脆弱內心。
「同卵雙胞胎」是黛安最富爭議性的照片之一,它也是史丹利.庫貝力克電影《閃靈》的靈感來源。這幅照片和她的其他作品一樣,反映出攝影師對怪誕、乖戾和黑色題材情有獨鍾。包斯華說光明的事物絕不是黛安.阿巴斯所鍾愛的,在本書後記裡,作者仍用一種近距離的筆觸,證明自己是傳記人物的密友,她引用攝影師的話﹕「我真的相信世上有些事情如果我不拍下來,就沒有人會看見。」來總括這位攝影師的藝術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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