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智德
在最後的日子裡,我整理林海音的書目資料,略略再翻了一會《城南舊事》,想起昔時看電影《城南舊事》的情景。《城南舊事》的最後一章,英子在小學畢業禮上,聽眾同學唱起驪歌:「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八十年代的電影《城南舊事》也有此一段,當時我第一次聽到這歌。
這是弘一大師李叔同據西曲填上中文歌詞的〈送別〉,歌詞流傳不同版本,據知民國時已有小學採用此歌於畢業禮時唱,但原詞有「一觚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句,教育者以為小學生不宜,就修改了,幸所改仍頗能保留原有氣氛。
在〈送別〉的古典晚景中,行將消退的夕陽,襯托出傳統的離別象徵:長亭和楊柳,共同指向天色與人事雙雙隱退,以此引入第二節社群共同理念的離散:「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 李叔同把時光和經驗的流逝與社群成員共同理念的離散結合,即使理念從社群分離出,仍透過一種共同的送別式,把社群理念在個體身上化作個人理念而得以在別處延續,由此〈送別〉不只關乎離別,而是以儀式作共同理念和經驗的轉移。
《城南舊事》的可讀性穿越時代,是由於林海音上承豐子愷、夏丏尊一路的溫婉制約文風,樂觀而不說教、懷舊而不濫情,延續這一脈失落了的民國遺風。由此而看《城南舊事》,文學的地方性表現,更關鍵是在乎文化視野和語言取向,由此達致的地方性,同時也是一種只有透過具特定視野和語言的地方性才能達致的時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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