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載：日記裡的男人

甘尾(作者簡介：大學中文系三年級，曾出版散文集《消隱》。)

　預科生涯的最後一年，陳汶依然不時流露對衛嘉晴的關心，但衛嘉晴並不領情。

　起初不過為一件小事起爭執，以為陳汶只是孩子氣，跟自己賭氣才刻意跟班上的女生親近，但後來他發現陳汶卻是「一腳踏兩船」，而對方是同班一個叫唐凱珍的女同學。陳汶坦承他喜歡男人，同時也喜歡女人。即使後來陳汶放棄跟唐凱珍的關係，回到自己身邊，衛嘉晴依然無法說服自己繼續跟一個曾對自己不忠的伴侶一起，而擁有這個伴侶，將要面對比平常人更多的敵人，這是何等痛苦的事啊。

　那一年，衛嘉晴摒除所有雜念，專心矢志要升入心儀的大學及學系。他不曉得自己是否真的為了認識一個陌生人而選擇哲學系，但反正自己一直沒有明確的興趣，哲學系應該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呯、呯、呯

　衛嘉晴敲着門，在這個只有攝氏十度的冬日清晨，他居然緊張得渾身發燙，額角滲出水蒸氣一樣的汗珠。沒有人應門……衛嘉晴捧着剛完成的學期論文離開林文偉的辦公室，但又覺得心有不甘，正猶豫是否在他的辦公室多留一會的時候，剛巧遇上了同系的石詠兒。

　「這麼巧啊，來交論文嗎？怎麼還不投入老師的信夾裡？」

　「嗯……我還有一點小改動，明天才交好了。」

　「一起吃早餐好嗎？我有點功課上的問題想請教你。」

　「……嗯，好。」

　衛嘉晴對女生的「觸覺」近乎零，石詠兒對他有好感，他完全沒發覺，只是抱着好朋友的立場對對方好，有時互相交流一下課業上的心得，有時石詠兒會約他一起逛學系辦的書展、一起吃飯之類，在他看來都是朋友間正常的交往。

　「下學期開始推行輔導計劃，個別老師會每個星期跟幾位指定同學見面，你知道嗎？」石詠兒滔滔不絕地說，天南地北，由購物到功課到美國總統選舉，衛嘉晴唯一聽到這個系內的計劃，才回過神來應一句︰「嗯，我知道。」

　「那你看了個別通知的電郵沒有？我的輔導老師是何凱雯，你呢？」

　「嗯……我還未看。」

　事實上，衛嘉晴昨天打開電子郵箱，收到輔導老師的確認信時，幾乎整個心也跳出來了。

　香港大學2008-2009年度哲學系

師生輔導計劃通知

　林文偉高級講師︰陳子萱、李敏華、劉建明、衛嘉晴。

　他實在難掩內心的興奮，但停下來一想，那種又怕又緊張的複雜感覺再一次湧上心頭。大概，我只是崇拜他，崇拜一個年輕有為，寫得一手好文章的大學講師而已。他一直覺得這是對他的感覺的一個最合理解釋。

　大學二年級的上學期總算結束了，三個學期以來，衛嘉晴一直有選修林文偉的課，每一次上課，他也會早到十五分鐘，以便佔到最接近講師台的位置，專心……上課。他被林文偉的風采迷住了。林文偉在課室近乎演說的授課，一個微笑，一句戲語，都令衛嘉晴的心震盪着。是崇拜……對一個老師的崇拜。這年多以來，他絕對是這樣想，像一個小粉絲對偶像，總是戰戰兢兢不敢親近。所以當他知道自己被安排每個星期一小時與偶像見面的機會，在他那間小小的辦公室裡，近距離接觸關於他工作上的一切，與他傾談課業上的困難，甚至不止於學業的事情……他幾乎想在夜半的宿舍裡大聲把自己的忐忑叫喊出來。

　想不到會撲了個空。原想藉繳交學期論文跟他正式打個招呼，可他又不敢先致電到林文偉的辦公室確定對方的所在。他無法解釋自己內心異常的感覺，想見他，想親近他，無限地假設對方接觸自己之後的反應，同時也感到害怕，怕甚麼呢，卻不能具體說出來……好像，好像當初愛上陳汶的時候……不！他拒絕再想下去，他甚至開始責備自己居然對一個自己崇拜的，崇高的老師產生這種……不正常的感覺。

　與石詠兒分別後，衛嘉晴捧着學期論文漫無目的地走，不知不覺走到學系的教職員宿舍附近。

　「我認得你，你是哲學系二年級生。」

　衛嘉晴定過神來，望向前方說話的……天啊，是他﹗

　「你經常修我的課，坐第一排，所以我認得你。」「怎麼了？走到這裡來。」

　衛嘉晴勉力安定自己的心神，把學期論文遞上前，說︰想親自交給你。接着又補充一句︰我是你輔導學生之一。

　「哦，原來是這樣。我正要回辦公室，要麼來我辦公室談一會兒？」……

　衛嘉晴絕對沒想過那天會無端走到教職員宿舍附近，更不曾想過會巧合地遇到林文偉，然後又出乎意料地被邀請到他的辦公室，一談便是一個上午……如果那天不是在辦公室外遇到石詠兒，如果不是跟她去吃早餐，吃早餐不是剛好花了一個小時，又或如果林文偉那天不是到體育部的健身室做運動，不是剛巧碰到更衣室的清潔時間，要回宿舍沐浴更衣，不是剛巧在九時三十三分走到宿舍大樓附近的停車場……我便不會遇上他，然後，繼續放任自己對他不安分的感覺。（四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