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敦煌.流沙.包》
文:陳國慧
編劇潘惠森前作《人間煙火》以「往後走是為了走得更前」的前提,在一片以波濤海浪為意象的舞台上,用冷然卻帶蚋A活的情感寫出了對城市和生活的希望和想像,那是一封給香港和香港人的情書。在本地以廣東話創作一些常被泛論為「荒誕」的劇作,潘一直忠於自己的創作和堅信其意義;他曾在有關其新作《敦煌.流沙.包》的訪問中,談及對創作的看法:「……我再寫下去,這戲對我的意義是什麼呢?或者對社會有什麼意義?有些資源流到我手上,我應該怎樣用這些資源,才覺得沒有浪費、不會不環保?不環保的意思是搞個沒意義的劇,而有意義的意思是,這個作品可以跟它的觀眾有種什麼的連繫?」
在香港,如此知性的編劇不在多數;而已寫了超過五十個劇本的潘惠森,寫到目前仍然能夠保持高度的創作力和力求風格的完整,這方邊緣的土地應該給予了他不少靈光的感動;而強調作品的人文價值和對於觀眾的意義,也令其創作不只流於表面的閱讀。事實上,其作品和香港的關係絲絲緊扣,雖不一定就在舞台上讓觀眾直接看見城市本身,但卻往往能以局部空間轉喻大環境。若「昆蟲系列」中以陋巷大排檔和茶樓為場景;又或是以大意象細描小格局,像《人間煙火》中在海嘯中心浮沉的小人物。而《敦煌.流沙.包》雖然是「絲綢之路藝術節」的節目之一,而劇名又以敦煌為首;但被茫茫黃沙所覆蓋茠滿A或如劇中所說已被「有牙的沙」所漸次噬沒的價值觀和信念,卻是當下的香港和香港人所最浮離,亦是創作人最希望探討的。對一些可能已被認定為邊緣的理念的追尋、持守和實踐,令《敦》劇完全契合在潘惠森整個創作脈絡中。
劇中流沙鎮雖展示茪@片乾涸、空洞和茫然,但卻倍令在其中以不同方式(如推木頭車、盜墓、考古、望天打卦等)掙扎存活的人變得無比堅定和偉大;若回溯「昆蟲系列」中人的「昆蟲」狀態,則其實這些若仙人掌般在大漠中靠意志生存的人與昆蟲無異,最多最賤但打不死,樂觀如劇中疑似鮮卑人雪碧希望條命永遠「青蔥」(鮮卑人所言的一條命是一條蔥)。他們自在的生存狀態,沒有令流沙鎮的流沙流得慢一點,反正就如劇中人所言「邊個唔係一出世就蠳隄y沙鎮,但又一出世就想離開流沙鎮」的永劫不復的狀態,但卻道出了這種邊緣的自在力量在凝聚下的可能性;它令人相信「火雞終有一日會變駱駝」,而黃沙下的綠洲會浮現。《敦》劇最引人入勝(或往往令觀眾最不明所以)之處,是每個角色都懷抱茪@個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奇怪而不可思議)信念,但彼此又能夠在互不明白的矛盾中互相扶持;這種因為「蠳陲蚺S走唔郁」而唯有順蚗藿狴h自在生存的體現,不能不說是目下香港人自救的寫照。
說到底,所謂考古學家到最後原來都不過是一個商人;然而誰又說他可以力挽命運的狂瀾?三千年歷史的流沙鎮曾經歷風光輝煌的日子,但最後剩下的還不是一副白骨?不虛談歷史不空追發展,所言當下才是最能夠體現過去的經驗與未來的可能性。《敦》劇的最後一場,台前一張長檯數張板凳,活脫就是傳統港式茶樓的搭檯格局;而當一個個雪白大包實實在在地放在眾人(包括觀眾)眼前時,終於讓整段所言「虛構」的流沙鎮的歷史變得「真實」起來,也呼應蚑s劇潘惠森曾說此劇的原名:這麼輕、那麼重。而輕重之間,當有人為包子沉思、有人不以為然之際,有人拿出白色塑膠袋把包子「打包行街」食得唔好憛A正是對當下的最佳詮釋,配合演員那種「扮」低調卻明顯「唔好蝕底」的演繹,為《敦》劇留下了一道可愛的註腳。拿起包子一口咬下的甜香,盛載了千古多少風流;美食家唐三藏留給世人的珍寶,原是歷盡萬水千山遠道西來的流沙包食譜。當正以為《敦》劇名中的「包」只是虛的意象,卻出現了「實的的」得很、真可啖之的包子;在舞台上因想像落差而產生的驚喜(訝)猶在其次,卻是那種耐人尋味的餘韻,在最後令人再思所謂價值之所在,可能近在咫尺,不過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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