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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長者逝去的時候,我們毫不動容,只因我們仍不理解死亡的意義。 資料圖片
陳 莉
我有記憶始,第一個離去的,是爺爺。那時候我很小,才6、7歲。半夜爺爺的噩耗傳來,媽媽叫起我,然後幫妹妹穿衣準備趕去城裡。哥哥那會兒在哪裡呢?記憶就是不靠譜的東西,經常丟三落四的。有時候哥哥不見了,有時候妹妹沒影了,有時候乾脆只有我一個人。
我還很矮,穿好衣服站在床邊爬在床沿又睡著了。媽媽幫妹妹穿好了衣服,又叫醒我,然後一手抱妹妹,一手拉著我趕路。我們三個人跌跌撞撞地趕,我一邊走還是一邊瞌睡,真的很瞌睡,瞌睡來了如山倒。坐的什麼車?誰帶我們去的?不記得了。
對爺爺沒有特別多的感情,我太小了。只記得他老躺在床上,屋裡黑的,我叫他,他笑,然後摸出糖果餅乾給我,我就跑開玩去了。對奶奶的印象要亮一些,她一般都是在光線充足的地方,摸出五分一角的,讓我去吃絲娃娃或者牛肉粉。
剛到爺爺家,靈堂已經設起來了,熟悉的屋子正中掛著一個巨大的奠字,周遭繞了白布和花圈——我心裡只有怕。那夜,小姑領著我去姑奶奶家睡。第二天,我們又走過來。我餓了,紹春堂姑要我去抓供桌上的糖果吃,我不肯。紹春堂姑說,吃供果最好了,去拿。我還是不肯。晚上回到姑奶奶家,供奉爺爺的東西都收在一個袋子,拿了過來,我這才吃了。
有什麼氣味,那些飯菜,那些水果,那些點心,我吃兩口就不肯吃了。
第二個離去的,是我一個遠房親戚的女兒,她是喝敵敵畏自殺的。那時候我已經讀小學三年級了。她是家裡最小的女兒,但是不得寵,家裡孩子太多。那會兒她已經讀初中了,父母覺得她大了,應該分擔家務,可她還是總被父母和哥哥們呵斥。我去過她家,對她有點印象,她不大笑,看上去很沉鬱。
我陪了媽媽去參加她的葬禮,我遠遠坐在門邊,聽屋裡的大人們議論,聽她媽媽哭著後悔說早知道就不罵她了。她幫她哥哥洗衣服用多了洗衣粉,她媽媽說了她幾句,她轉身就喝了敵敵畏。
後來聽哥哥問媽媽,為什麼你對妹妹那麼好,妹妹做錯事情你不打罵,我做錯一點你就打罵?媽媽說,妹妹以後是要嫁出去的,不能打罵她們,要讓她們覺得娘家好,以後她們受氣才會回來說。
我那時候想,我這個遠房的堂姐還沒有等到出嫁,就死了。
第三個,就是哥哥了。哥哥的死,讓我對死產生了冷漠,好像太悲傷了,情緒直接走向了反面。所以遇到第四個,星星姐死的時候,我居然笑著說:死了就死了。
那天爸爸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我在洗衣服,媽媽突然走進來對爸爸說:小星星自殺了。爸爸抬頭問,哪個小星星?媽媽回答:還有哪個小星星!爸爸看著媽媽驚慌的神色,相信了是那個小星星。我笑道:死了就死了。媽媽驚訝地看著我,問,你說什麼?我重複,死了就死了。媽媽說你是不是想挨打!
星星姐是哥哥的同學,我們兩家的父母又是好朋友,還住同一幢樓,哥哥剛去世,星星姐經常來幫媽媽料理家務。她還帶我去浴室,幫我洗頭又幫我搓澡,好像我是一個不會洗澡的孩子。她把我轉著像翻香腸一樣的搓來揉去,弄得我很不好意思。而且,我還不好意思告訴她我的不好意思,那會兒我已經有點敏感了。
星星姐初中畢業沒有上高中,借爸爸做生意認識的關係進了工商所。好像領導指責她的賬務出現了問題,好像也來和父母說過,但大家都沒有明說應該怎麼辦,賠呢,還是做賬給做掉。而且到底是不是她的緣故呢,也不確定,只是懷疑。
有一天她坐火車到遵義,在一家賓館開了房間,過了很久,服務員覺得她可疑,推門一看,她盤腿坐在沙發上已經去世了。她微笑著,嘴角有一絲血。
她的門沒有鎖,她的面前放了一瓶茅台酒和一隻烤雞,她用酒吞服敵敵畏。烤雞被撕了一條腿,茅台酒還有大半瓶。
敵敵畏那會兒太好找了,而且質量不錯。
她的日記上寫了很多憂傷的話,她說她死了大家就明白了,她說她百喙莫辯。她還拍了很多藝術照,表情很憂鬱。她自殺前已經有很多徵兆,大家都沒有注意。她是一個很懂事很乖巧的女孩子,長得瘦瘦小小。大家想要保護她嗎?大家有什麼話不好說嗎?藏藏掖掖的,害了這個敏感的女孩。
父母覺得很對不起她的父母,要是沒有給她介紹這個工作,就不會有這樣的事了。但那會兒的人很簡單,處理事情也就不複雜。他們並沒有責怪父母的意思,兩家一直保持著來往。
第五個是父母單位的子弟,那年我剛高考完,分數不高,心裡很難過。我讀書很用功啊,就是考不好。晚上我躺在沙發裡鬱悶,半夜一兩點的樣子,突然有人急急地敲門,是來問父親要氧氣瓶的。父親解釋他的氧氣瓶是用來焊東西的,不能用來救人。那人著急地說,人要死了,不管怎麼樣都想個辦法,給他緩口氣。爸爸說趕緊送醫院啊!那人說人已經不行了,怕會死在路上,得要輸氧緩口氣。爸爸趕緊跟了去。還沒有來得及送醫院呢,人已經死了。
我又去參加喪禮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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