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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攝:梁小島
「我很想去非洲,在沙漠裡不停地開車,不設時限的話,我能開得超快。路是筆直的,天很大很開闊。」
「不過,你別太當真,可能是我身在香港,才缺少這樣的樂趣。」原來是我心狂野。
旨在推動台灣香港兩地文化藝術交流的「台灣月」活動,已在香港贏得關注和口碑,但其創辦人、台灣駐港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路平選擇在此時激流勇退。停頓了七年的創作生命,是時候生發出來了。
採訪路平的那天,她還在為即將開始的「台灣月」忙碌,助手中途送來文宣稿,她一面不斷地跟我說抱歉,一面還是要一看再看,字斟句酌。辦公室的氣氛忙而不亂,好像節日前夕,眾心都充滿了歡愉,完全看不到這裡即將易主的影響。「台灣月」到今年已是第四屆,在其創辦人路平眼中,它已然是可以鬆開大人的手指,慢慢走路的孩童了。年底就卸任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一職,相反的,她沒有向我表達絲毫的遺憾和不捨。
「我每一天從早忙到晚,盡心盡力,全力投入,對我來講,最重要的是看着台灣月從無到有,並讓她有了自己的生命力。」路平看着我的眼睛說。
路平 vs. 平路
2006年11月「誕生」的「台灣月」,顧名思義,是集中在一個月內,從音樂、電影、舞蹈、文化講座等各種節目形式,為香港介紹台灣最具實力和創造力的藝術家和表演團體。為此,路平曾做過一個詩意的比喻:「台灣月」就像是在漂亮書架上一排花花綠綠的書脊中的一個空缺。書架,說的是香港,在每年已成傳統且聲勢浩大的諸如「法國五月」這樣的地域性文化演出中,勢必也要有一個來自台灣的聲音。
路平的另一個身份,是以平路為筆名進行文學創作的小說家、文化評論人。上世紀80年代,她的首部小說《玉米地之死》,以冷靜的筆觸和奇詭的想像描繪出在美華人的生存壓力和精神孤寂,令她獲得當年台灣年度「聯合報小說首獎」,竄起於華文文壇。為了全心投入寫作,她辭去了當時在美國做統計分析師的全職工作,做過駐華盛頓DC的特派記者,穿州越洋跑採訪兼旅行。她隨後的作品如《椿哥》、《五城封印》、《何日君再來》等,因在題材、形式上的創新以及對小人物的關照,更被學者視為「知識性文學」的代表。
路平曾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寫作是她的志業。而她喜歡周遊世界也是出了名的,她告訴我,在港的7年,因為做公共事務,每年至少要在香港待到300天以上,是她最固定的一個時期。到底是什麼能夠讓她暫時收起自由爛漫的心?
「其實剛來的時候是想3年就好了。第一年參加了很多法國5月還有香港藝術節的節目,就覺得台灣也有很多非常好的藝術創意,這個是兩岸三地彼此善意和信任的基礎,而香港剛好又是這麼好的一個地方,可以薈萃這些東西。」路平說的是她的文化理想,這正是她當年以一個文化人的身份,欣然接受官職,希望做一些創作性的工作。即便與此,她當年的赴港簽證曾出現過短暫的拖延,惹來不少人對其政治角色做出猜想,更讓她看到,文化衝破政治樊籬,打開交流的深度和廣度的迫切性和必要性。
給我半個鐘,我會讓你感動
「我剛來香港各方面都不熟,大家也不知道我是誰。辦台灣月是從零開始,我直到第二年才有了一點想法,就慢慢跟朋友講,看有沒有可能籌點錢,要去借場地,沒有人知道你要幹嘛,所以要用各種辦法去說服別人,比如那時候特別需要香港政府的幫忙,就約他們喝咖啡,跟他們說這個有多好。」
「他們以前看藝術文化活動,常有一個心理,我來是給你面子,有很多儀式性的東西,但這個不會長久。我希望的是,他們能真的喜歡這些節目,所以我遞請柬,也一定是請會喜歡的人,就算他是第一次來,也會因為喜歡而留下。」
「做藝術文化最重要的是感動,不然就會很浮面,香港社會有很多的禮儀,但都與藝術文化無關,感動、喜歡,才是對的字眼。」在這些喜歡的觀眾中,偶爾能看到學者李歐梵及夫人,前民政事務局局長何志平,甚至林青霞的身影也曾在光華的演講廳內驚鴻一瞥,但路平極少會特別介紹來賓,雖然他們都是她的好朋友,「喜歡節目和每個人的位置是無關的。」
曾有熟識路平的人,說她永遠都給人一副客客氣氣的樣子,其實那不過是一種自我保護罷了,很難想像她如何做與人打交道、籌錢的事情,「英文叫against my nature,我不覺得這是我天性裡很喜歡的部分,剛好相反,我到現在都講不出一句客氣話。」路平靦腆的笑了,「但也就這樣過來了,只要是為了我喜歡的事情,我就會充滿信心,克服原先的性格障礙。如果沒有台灣月,我在社交場合,更喜歡坐在角落裡,看看別人或者聽聽別人的故事,就很快樂。」
迷你露台的想像
「台灣月」的另一項大膽之舉,是實現所有節目向公眾免費開放,有興趣的觀眾可以提前電話或者傳真訂票。這也是路平嘗試打破的一種文化階層觀念,她發現香港社會階級分明,導致交流壁壘,「比如,有些人覺得一定要某種身份和地位才去欣賞文化藝術,或者,九龍、新界的人不到港島去。」在節目選擇上,她也有意讓不同藝術形式合作和越界,比如「當京劇遇上大提琴」,管弦樂加默劇的「侍應生狂想曲」,或者乾脆是一場露天音樂會,把各種背景、身份不同的觀眾融合在一起。
但是,路平守執於心的,還是那個作為寫作者的平路。「7年了,我沒有寫出一篇小說,對我自己是不滿意的,我現在狀態還不錯,如果不見好就收,激流勇退,我的頭腦不會極端sharp。」
當身浸繁瑣的公務程式之中時,有那麼2、3個月,她時常發現,自己除了文宣稿,有關心情的,什麼也寫不出來了,「這讓我很心驚。我會不會太投入?我自己的那一面會不會消失不見了?我隨時都有這樣的疑問。」逼仄擁擠的生活空間和石屎森林,也帶來另一種壓迫和窒息。她曾在博客上,描述她在香港租住的公寓內有一個小露台,是她見過的最小的露台,她只好發揮想像,將露台想成正在航行的船,或者是一座浮城。或者,將幻想放得再大些,「我常常去爬山,風景雖然不錯,但是地方太小,轉個彎又能見到城市。我在香港好不容易找到一些山的鞍部,站在那裡我會產生無限想像,想那山的後邊是崇山峻嶺,或者是無限開闊的太平洋。」「不過我不會告訴別人,遊人一多,就完蛋了。」她賣了個關子,她說她就是藉着這些想像過下來。
我心狂野
路平喜歡一切廣渺的景物,她在美國念書、工作十幾年,最想念的,是那裡的大峽谷和荒漠,至於內地,她最喜歡去看北京遺荒陡僻的野長城,每次都要拜托朋友帶她去一回,「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喜歡,可能前世是修長城的兵丁,或者是孟姜女。」環境造人,香港社會諸多的陳規和條條框框,讓她看到了港男缺少了陽剛和自信,港女則多了對愛情的現實顧慮,不能率性而為。「這不是他們的錯,是社會以金錢為唯一標準的結果。」於是她極力向我推薦台灣男人和大陸男人。
旅行和寫作,將是離職後的路平的生活重心,寫什麼還不能說,不過去哪裡倒有了想法,「我很想去非洲,在沙漠裡不停地開車,不設時限的話,我能開得超快。路是筆直的,天很大很開闊。」
「不過,你別太當真,可能是我身在香港,才缺少這樣的樂趣。」原來是我心狂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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