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親愛的○,感謝羅靜雯,是她向我們推薦《斜路黃花》的,很奇怪,當我看著這齣關於「大明順天國」的話劇,竟然想起一齣很多年前看過的法國電影:一個人從五十樓下墜,一層樓接一層樓,不斷以慢鏡頭下墜。
是這樣的,○,不妨運用想像力,想像以慢鏡頭重播一個人從五十樓下墜的過程:下墜的人跌至四十樓,他會想:才四十樓,沒什麼事情發生;跌至三十樓,他還在想:沒什麼事情發生;跌至二十樓……十樓……他大概還在想:沒什麼事情發生;跌至九樓、八樓、七樓、六樓、五樓、四樓(別忘記,那是慢鏡頭重播,所以下墜得極緩慢,時間拖得比正常要長得多)……還是沒什麼事情發生。
然而,事情終於是會發生的。○,那是說人心的下墜,也是說歷史的下墜。伽利略(Galileo Galilei)、牛頓(Isaac Newton)的故事告訴我們:凡有重量之物,一旦下墜,就不會停止向下墜落的過程。○,人心和歷史下墜,是因為,都有重量,像一百餘年前中環斜路上墜下的一朵又一朵碧血黃花。
事情終於發生了—那是下墜的人「著陸」的那一刻。是這樣的,○,在那一刻,事情發生了,也許就只有那個下墜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是這樣的,○,這樣的一個下墜的故事大概要告訴我們:凡墮落的,一旦墮落了,就不會停止,那是一個人心和歷史墮落的過程—直至「著陸」為止。沒事,○,這是不可逆轉的「物理哲學」。
只是想告訴你,○,楊衢雲、洪福全、李照堂……他們的故事一直下墜,下墜了一百餘年,從中環斜路上墜下,直至今天。○,是這樣的,當中最可怕的教訓也許在於:在還沒有「著陸」之前,墮落者總是想:沒什麼事情發生。可是它愈是沉重,便下墜得愈快……○,是這樣的,我們今天看到的下墜,比一百餘年前的,肯定要沉重得多,因而也快得多。
愈墮落,愈善忘。○,歷史是簡單的,智者說,那只是由亞當變成原子(from Adam to Atom)的過程。是這樣的,最昂貴的和最廉宜的,都是生命——到了今天,昂貴的是接生的醫護費用,廉宜的是接生工作的薪酬。○,當看到周家的兄長哀悼為革命而犧牲的弟弟那一幕,忽然想起馬克吐溫(Mark Twain)說:「我比華盛頓更有原則,因他不懂得說謊,我懂得但我從不說。」
那是一百餘年前的故事,○,要是放在今天的處境,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跑馬地墳場的無名碑、青山的紅樓、白泥白濯村的雕堡、中環斜路上的黃花了。○,人心和歷史一直在下墜,乃至徹底忘記浮城的傷心誌,也許那位劇中牧師應該這樣回應,既回應一場出師未捷的革命,也回應下墜到今天的人心和歷史,他應該說:人類是唯一可以用腦袋去為自己愚蠢犯錯找尋藉口的動物。
王爾德(Oscar Wilde)很會說俏皮話,他的機智之言卻是笑中有淚的:「每一個偉大的人都有他的信徒,但為偉人寫傳記的,通常是猶大(Judas)。」○,是這樣的,我們都不免是不斷犯錯的動物,但當我們懂得如何不做錯事,我們也許已經老得沒時間去分辨對或錯了。是這樣的,○,這大概與《十月圍城》或《斜路黃花》的旨趣無關,但人心和歷史原來真的下墜了一百餘年,到了今天,似乎尚未「著陸」,似乎還要墮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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