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淑賢
現在人人講、天天講的集體回憶,其實只是冰山一角。影像以外,氣味也是回憶的重要部分。
小時候的中環,是甜的,是從萬宜大廈地下「蘭香室」咖啡西餐廳傳來的蛋撻香,配着電車的叮叮聲,那就是中環。我的印象很深,因為有一段時間,黃昏都要去中環接父親下班或者看醫生。暮色中人人匆匆,那種蛋漿沙糖的甜香特別難忘。
回到家住的紅磡,是種英坭味。那時紅磡還有青洲英坭廠,一颳風,家裡的桌椅都蒙上一層灰色的坭塵膜,騎樓的植物葉子,也變了淺灰色。我到今天還是極不喜歡到黃埔花園,因為一經過就記起那陣嗆肺的英坭味,想咳。
現在的戲院,全在商場作業,只有通風槽的臭氣和地氈的異味。舊式的戲院,像旺角的麗聲,新蒲崗的麗宮,尖沙咀的樂宮,堂堂正正在通衢大街經營,外牆有鮮明的巨幅廣告畫。每晚七點半九點半正場,大堂外必有十多檔小販,賣甘蔗,魚蛋,炸大腸,生菜魚肉羹,涼果。早年還有「和味龍」,不過我從來不敢吃。而所有的氣味,最終都給小炭爐上的「燴」魷魚鮮味蓋過。冬天晚上,還會有真正的糖砂手炒栗子。栗子的甜和烤魷魚的鮮,對我們這些小孩,比看戲更吸引。所以小時看過的西片和國語片,底子裡都有魷魚香。現在的戲院為了壟斷收入,通通不准帶外面的食物進場,自己兼賣小食,天價爆穀,索然無味,不提也罷。
至於觀塘,則是酸味。那是香港漂染紡織業如日方中、我們做暑期工賺錢的日子,觀塘街道的溝渠都是藍黑色的污水,攻鼻的酸餿味,經過的時候,彷彿走進了七十年代台灣文藝片。
不可不提的是家的氣味,我肯定我們這一代是一致的。我們家住六樓,沒電梯。要過農曆年了,團年那天放學回家,每上一層樓梯,媽媽獨有的蓮藕豬肉湯和炆冬菇香氣,越來越濃,心就安定。現在的豪宅,無味無氣息,是個冰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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