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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一路有你》的現場。
文、攝:梁小島 部分照片由受訪者提供及摘自《南美.藍美》一書
趙崇基自稱 「苦行僧」。
四日三夜,安地山脈45公里長的印加古道,最高處海拔4千多呎,他用腳一步步度出來,到達朝聖終點馬丘比丘,左腳勞損,抬不起來。
一個半月裡,他獨自背包縱貫南美,不知天高地厚,盡量徒步,錢財或遭盜竊或遇橫劫散去不少,幸在性命無憂。
回港竟發現,這一趟似乎醫好了他的憂鬱症。原來人窮也可以很快樂,原來玻利維亞烏尤尼鹽湖萬年堆積的白茫鹽層,哪裡會在乎一個小小導演的憂愁?
苦行僧,苦不是目的,為的只是回首那一刻的富足。因此,他寫了旅程隨筆《南美.藍美》。
趙崇基自認是香港商業片的非主流導演,這種非主流意識還延續到他的隨筆中, 「我不寫哪裡有好吃的,哪裡有好住的。旅遊攻略,那是香港旅行書的主流。」他寫玻利維亞的擦鞋童,寫里約熱內盧的小販,推薦的小食是秘魯「油炸鬼」、巴西汽水,讀者已猜出行程是怎樣的簡陋,可又有一份似曾相識的鄉愁細細流出,那是人在他鄉不能逃脫的宿命。
香港導演的小情懷
2009年11月開始上路,剛好是他結束電影《一路有你》拍攝後的空檔期。故事講一位往返中港兩地開貨櫃車的香港司機,因一次交通意外撞死了一名內地男子,後來發現死者的妻子已懷有身孕,更產生深深的自責。在他希望能獲得對方家人原諒的過程中,兩人卻產生了感情。
「其實是關於選擇、贖罪,又帶點壓抑的戲。」主流市場的中港合拍片趨勢,趙崇基無法抗拒,因為那是投資商必須搶佔的市場。
但他無法忍受只讓兩地演員按比例地混合演出,卻貌合神離,更無法捨棄香港本土電影中的小情懷,擁抱所謂的普世價值。對中港邊界的關注,是一種折衷,又力所能及。
他總是在無意,或者刻意地區別大眾和小眾,正如他對旅行團已到了抗拒的地步。
「旅行團的經歷會讓人變得心急。每到一個地方,第一件事便是拍照,結果帶回來的,全是照片、錄影,心的感受是怎樣,完全看不到。」
他的南美隨筆,先有圖片,後有文字。
「因為是獨自旅行,我每到一個地方會逛很久,然後才拿起相機;也幾乎不拍自己,但你看到的全是我眼裡的世界。」旅途中拍到的路邊海報、門腳的睡貓、甚至殘羹冷飯,就是他的視覺日記。
比誰更捱得
這個背後其實有一個強大的自我。說不清從何時開始,趙崇基便喜歡徒步。 「我行路是一絕。」他自信地說。家住跑馬地,地鐵沿線東至炮台山,西達上環,他都選擇走路,朋友無不匪夷所思。說起在南美的旅程,如果目的地在1、2個小時行程內的,趙崇基都選擇走。「走路的速度適合觀察事物。」不過,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時候。
位於秘魯的印加古城馬丘比丘,海拔在2千500呎至4千500呎之間。通向世紀湮沒的帝國遺跡之路,是長達45公里的印加古道。他放棄時需4小時的火車,選擇加入臨時組建的四天三日登山團,用雙腳感受安地山脈崎嶇陡峭的山路。
「古道平均行客的年齡是26歲,我自然超出一輪有餘,老人家更少。」山脈地勢急上急落,是對膝蓋的嚴重折磨,他出發前有些輕敵,忘帶的行山杖差點成了那最後一根稻草。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到了第三天,我們4人團中有一個英國人,一直驚訝我竟可以撐那麼久,見到我最後快支持不住,便堅持要借出他的行山杖,才幫我度過了最後的幾個鐘頭。」結果左腳勞損,幾乎不能走路。
「我舉這個例子是想說,這可能與我拍戲有關。我的忍耐力很強,我可以連續10幾個鐘頭連續拍片,或者條件非常艱苦,我都是整組人最捱得的人之一。」聽說過他為了拍一個鏡頭,在替身缺席的情況下,親身上陣跳笨豬跳,下來後又暈又嘔。
趙崇基拍過15部電影,儘管戲裡的演員幾乎都少不了劉德華、劉青雲、古天樂這樣的大牌,但他的作品仍被認為與商業不太沾邊。其中一個解釋,是說他有文藝氣質。
「這個社會是怎樣的,特別影響我們拍商業片。如果社會是反智的,要麼跟隨它拍反智電影,要麼不跟隨主流,就被人認為是曲高和寡。」
曾經的文青
趙崇基畢業於台灣大學外文系,因為喜歡白先勇、王文興的小說,他是真正的文藝青年。
「成天在電影圖書館拼命看所謂的經典西方文藝電影,後來成為第一個香港學生當上台大電影社的社長,去訪問侯孝賢、楊德昌那班導演。」他還說起自己年少的張狂,從髮型到衣着,都要與眾不同。最記得中學畢業的露營,眾人圍在柴油火車的露天車廂中,高唱John Lennon的 〈All we're saying is give peace a chance〉。那是如此的自信和勇敢。後來順理成章進了電視台、電影圈,「但整個人變得很收埋。」那個張揚被壓抑,表現出來,便是對應酬活動的拒絕以及對業界的疏離。
他家的書房,整面牆都是書,上面有卡夫卡、杜斯妥耶夫斯基、白先勇,還有《中國農民調查》。「我有時懷疑自己的喜好與大眾是不同的,但又不敢去證實,不然就會說明我的市場價值有問題。」其實,大眾是個怎樣實體,沒人說得清,大眾中也會有人看卡夫卡、白先勇,只是可能香港不多。
在《南美.藍美》的自序中,他承認旅程的快樂只持續了有限的一段時間。「只好常常對自己說,做一個什麼樣的人遠比做一個什麼樣的導演重要……」他寫道。可是,他一定還是有滿足感的,他對自己的電影負責,雖然現實常有愁困,但他仍然會拍下去, 「那是一種表達自我的快樂。」
因為寫書,他重拾了寫作,手稿都是先用鉛筆寫一次,再用電腦打一次,在寫作中,他發現了久違的另一種快樂。
踏遍那麼多地方,選擇居所時,出乎意料的,仍然是香港。 「我是一個資訊狂,受不了世外桃源的與世隔絕。就算是在南美旅行,也都會用手機關注香港和世界的新聞。」離開是為了更好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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