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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璞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這句老話，在我這次重慶之行中得到一次慘痛驗證。
話說這日，我上新浪網看到一則新聞，說是重慶打黑獲得重大勝利，重慶市領導為了讓全國人民認識整治之後的重慶新氣象，包下五星級酒店請來許多大作家為之鼓吹，雖然招來一些非議，卻也從另一角度說明，那地方肯定「風景這邊獨好」了，至少，不會宰客佬橫行、沒有吃潲水油之虞吧？於是我動了跑去分享點勝利果實之心。
這股興衝衝的勁頭，在機場巴士上清寺落客點就被撥了第一瓢冷水。巴士停在一條黑不隆冬小街上，一下車，只看到一輛的士停在街邊，那司機一聽我說了要去的地方，便搖頭道：「這條街是單行街不能掉頭，你去大街上攔車吧！」
若在深圳，我會把這話理解為拒載，但這裡是打黑聖地，再加上他話說得這樣肯定，我便一老一實聽他的指示拖着箱子爬坡上了大街。街口果然有幾輛的士等在那裡，但一聽是去解放碑，都說不去，有一輛車倒是答應去：「二十。」那年輕人伸出兩個手指。
「重慶的出租車也不打表 ？！」我吃驚道。
對方的反應是面無表情，二話不說，開車就走。
在重慶逛了兩天之後我知道了，這位司機的這種表現是今日之重慶人待人接物的常態，而面無表情，則是重慶人的經典表情。在重慶，我很少看到一張歡快的笑臉，同樣，我在這裡也很少看到人們怒目相向，不論在酒店還是在大街，跟人問路也好，在飯店吃飯也好，你恭維他也好，你跟他急也好，他們都以這樣一副看破紅塵似的表情相向，「我就這樣，你看着辨吧。」我從這表情裡悟出的是這樣的意思。說好聽點，是不焦不躁，說難聽點，是不陰不陽。
典型事例是在開往北碚的公交車上。大家正靜靜坐在車上等車開，一報販突地跳上車來，只見他手不停口不住，一邊將報紙往人手裡塞，一邊熱火朝天地吆喝：「看報看報！ 文強不在了！ 南勇判死了！ 今天的報紙真的好看！」
「你是說文強？」我問。
「文強文強！ 」報販子吆喝得更大聲，「不在了不在了！ 來一份來一份！」
全車廂的人幾乎個個來了一份。
然而，等到我急急翻動着報紙遍尋這兩條消息時，南勇的新聞倒是有一條，文強二字，則翻遍報紙也不見，滿車的人發現上當時，汽車已經開動，那報販影也不見了。
四周跟我一樣上了那報販的當的乘客，儘管都在急急翻報紙查找那條莫須有的消息，臉上表情仍是缺缺。「樂翻了？驚呆了？還是見怪不怪了？」我暗暗揣測這些重慶居民的心態。
「簡直是麻木不仁！」第二天晚上，當我在朝天門碼頭滿頭大汗地登上重慶海內遊輪有限公司（普）開往宜昌的一趟客船時，我終於給重慶的表情下了這樣的定義。
從客船檢票口到登船纜車到駁船，我們碰到的都是那麼一副麻木不仁的面孔。
那天，碼頭上停靠了至少有三艘船，卻沒一個指引牌更無一個指引者，對我們「往左走還是往右走？」的詢問，面無表情的檢票員的回答是將頭往前一點，使我懷疑她是個機器人。
昏暗的夜色下，我們在長長的駁船上如熱鍋螞蟻似地奔來奔去尋找我們該上的那條船，好不容易碰到了一個身着制服的人，我忙將船票舉到他眼前，急急問：「請問應當往哪邊走？」
只見他眼珠轉了一轉，搖頭。
「那我們應當問誰？」
那戴了制帽的頭又是一搖。
難道給他設定的程序中只有搖頭這一編碼？
「怎麼會這樣？太不像話了！」半小時後，當我們終於找到了那條船奔上去，不由得氣憤地向那三個木然閒坐在櫃檯後的人嚷道，但，我們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迎面相對的那三張面孔，好像是三塊鐵板，我們的聲音撞上去完全不被吸收，自然，也得不到任何回應。三張面孔上既沒出現笑容，也沒出現怒氣，當然更沒出現歉意，她們只是齊齊對住我們，發出一道程式化的聲音：「換票。」
唉！我們終於認了命。花九百元買的頭等艙，裡面臭氣熏天進不去人也好，坐便器沒法使用也好，服務員拒不前來打掃也好，開水都要自己打也好，甚至到甲板看風景竟然也要每人另收三十元錢……我們都默然忍受下來。因為，反正你跟他們說甚麼反應都一樣，像一台死了機的電腦，無論你敲打甚麼鍵，屏幕都紋風不動。
這一切的高潮是，第二天早上起床，我放在床頭手袋裡的四千八百元竟然不翼而飛！
盜賊從房門進來不可能，因為入住時交二十元定金「買」下一把鑰匙，並被告知除了船上的管理者還有一把（鑰匙），此房間再無其他鑰匙。
急忙報警。
船上唯一的警官聽了報案後，第一句話是：「你們是不是夜裡沒關窗？」
「關窗？怎麼能關窗？屋裡那麼臭烘烘，關上窗根本沒法睡。再說那窗戶外面就是江面，賊能從哪裡進來？」
他的回答讓我們大吃一驚。原來，這房間的窗口距離船的桅欄有約摸一尺寬的空地，不僅晚上，就是白天，盜賊都可能從窗口伸手進來或整個人爬進來作案。
「睡覺一定要關窗，以前就發生過賊從窗戶進來把錢拿走的事！」警官說。
「可沒人告訴我們。」
「沒告訴嗎？」警官似乎很驚訝。
事後，我們幾乎問遍同層住一等艙的所有旅客，大家都說沒聽到有關警告，並都說跟我們一樣日夜開着窗。看來，我們之所以中了頭彩，只是因為我們的包間是第一間。
應該提到，重慶海內遊輪有限公司這趟客船上的警官，是這一路上我們遇見的唯一一個「有表情」的人。聽到我們的報案，他不僅認真對待，臉上還露出焦慮並夾雜着同情的神色——應該不會是因為看到我的同伴拿出記者名片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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