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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兆貴
《紅樓夢》中，以聰明過人、精於算計著稱的王熙鳳，結局頗為淒慘，曹雪芹用「聰明累」一曲概括了她的一生，其中，「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成為後人經常引用的經典語句。那麼，「卿卿」這一稱謂是怎麼來的呢？
在甲骨文中，「卿」字形象是兩個人面對面地用餐。《說文》將其本義解釋為「饗食」，就是享用食品的禮數。在農耕不發達的年代，溫飽是個大問題，所以有「民以食為天」的說法。吃飯這件事，也要靠禮法來約束，一天吃幾頓，一頓吃多少，甚至何時進食都有規定。除非特別犒賞，不是想怎麼吃就可以怎麼吃的。由於作為「饗食」的「卿」非同小可，延伸到生產關係和人際關係，就有了尊重的成分，演變成身份或人稱。
在我國古代，用「卿」來稱呼一個人，是有講究的，但在歷史沿革中，又不是一成不變的，時代不同，場合不同，指代的對象和範疇也有所不同。在早期，曾作過尊稱使用，如稱荀子為「荀卿」；也用來稱呼高官或爵位，如「上卿」；從唐朝開始，成為君主對臣民的稱呼，如「愛卿」；後來，這一高貴的稱謂又延展到民間，普遍用於第二人稱，上級對下級、長輩對晚輩、丈夫對妻子通常以「卿」相稱，來表示尊敬和愛意。清末以後，「卿」之稱謂雖然逐漸廢棄不用了，但仍見於人名中。
作為一個單字，「卿」的含義是莊重的，若重疊起來使用，就有些狎暱的味道了。在古代，喊一聲「卿卿」，近似於現代喊「親親」，語氣有些嗲。說到「卿卿」一詞的由來，不能不提王戎，因為他是這一指稱的原創版權人。
作為「竹林七賢」之一的王戎，也是魏晉名士中品性很怪的一個人。小時候，王戎神采秀逸，聰穎睿智，兩眼放電，膽識過人，能辨路邊苦李。長大後，王戎官至司徒，地位顯貴，斂財無數，富甲一方。住有大宅院，辦事有僮僕，舂米有水碓，經營有田產，在洛陽無人能比。但卻極端小氣，一毛不拔。在《世說新語》「儉嗇」一章中，九個故事有四個是說王戎的。侄子結婚，王戎只送了一件單衣，事後又要了回來。王戎女兒出嫁，從老爸那裡借了數萬錢，久未能還。回娘家時，老爸的臉色很難看。直到女兒抓緊把錢還上，王戎的態度才緩和下來。這與巴爾扎克筆下的歐也妮．葛朗台毫無二致。王戎家中有上好的李子樹，結出的李子捨不得吃，賣出去又怕別人得到良種，就把李子核鑽破。雖已坐擁千金，王戎斂財之心依然熾熱，每每與妻子攤開契約、帳簿，用自製的牙籌在燭光下核算收支帳目。
作為魏晉名士，卻是這個德行，讓後世頗為疑惑，甚至有辯護與反辯護之爭。直到今天，還有人認為《世說新語》是筆記文而非正史，不足為憑，「竹林七賢」之一的王戎不至於貪吝若此。其實，只要讀過《晉書》關於王戎的記載，你就不會產生這樣的疑惑了。《晉書》說王戎儉嗇，「性好興利」，不僅例舉了《世說新語》記述的那幾件「獲譏於世」的糗事，而且直書他「積實聚錢，不知紀極」、「晝夜算計，恆若不足」。阮籍、嵇康者流何等清高，與王戎交往多了，不難看清其心性。阮籍就曾對姍姍來遲的王戎說，你這俗物，又來掃我們的興！王戎笑著說，你們這樣的人，還有誰能掃你們的興呢？可以看出，在「竹林七賢」中，王戎確實是個另類。
王戎的妻子常常以卿來稱呼他。王戎說，妻子稱夫婿為卿，在禮節上不夠敬重，以後不可再這樣叫了。妻子說，「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意思是，因為親你愛你，才喊你為卿；我不喊你為卿，誰該喊你為卿呢？無奈，王戎也就只好任憑她一直這樣叫了。這段嗲聲嗲氣有點像繞口令的話語傳開後，「卿卿我我」就成了男女之間的親暱用語，並進入了中國成語詞典。
綜上所述，曹雪芹所以對王熙鳳以「卿卿」相稱，不僅有出處，而且也是頗有用心的。在精於算計方面，儘管王熙鳳比起她老祖宗王戎來是小巫見大巫，差得很遠，但在心性方面並無二致，畢竟是可以引為同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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