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岑燮鈞
閒來翻到一本書，是講明清之際士人生活的。不看則已，一看便不免生出許多感慨。明清之際，雖是一個天崩地坼的時代；但因為有幾個美麗的女子穿插其間，倒顯出幾分獨特的風韻，於「風雨如晦，雞鳴不已」之時添幾許殘夢的溫柔……
才子佳人，這是一個老而又老的東方愛情命題。如今看來，多少是有些陳舊了。但撣去歷史的風塵，我們又不能不承認，最美麗的愛情故事，其主角大抵是才子與佳人。真所謂「我是那多愁多病身，怎當你傾國傾城貌」，於是乎，歌哭由之，遂上演出一場場的悲歡離合。或許在當時未必如此風光旖旎，但在歷代的傳唱中，它的不斷詩化美化，又何嘗不寄托著人們美好的夢想呢？
明清之際，是才子佳人的一大薈萃。但這種東方的傳統，卻是早已有之。許多故事，也不知道它典出何方，但人們卻寧願信其有，而不想考證它的虛妄；即使已有人證明那是附會，但假作真時真亦假，人們反而覺得多此一舉。如果一定要實有其事的話，那大概只能是司馬相如與卓文君了。《史記》上說：「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以琴心挑之……乃使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慇勤。文君夜奔相如，相如乃與馳歸成都……」於是，也便有了「當壚賣酒」的佳話。而更多的時候，則出於一種對才子詩文揣摩之後的編派，像曹植與甄宓的故事，就是緣於他的《洛神賦》，其曰——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耀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綠波……
是啊，若非刻骨銘心之愛，是斷難寫出如此靈妙之文字的。即使他與甄宓的故事純屬子虛烏有，但他肯定也愛過其他女子。那麼，又何妨真真假假呢？當曹氏父子都驚艷於甄氏美貌的時候，一場你死我活的愛情追逐就開始了。曹操自然是告退的，而兄弟遂成情敵，相愛的曹植與甄宓，轉眼卻變成了叔嫂。在這一刻，曹植怎麼會沒有切膚之痛呢？長歌當哭，欲哭無淚。兄弟成仇，貶謫他鄉。路過洛水，洛神凌波而來，不就是為我而死的甄姐嗎？
這樣一種錯失，或許是一場宿命，似乎冥冥之中，上蒼已經注定。在以後的歷史中，又無數次演著同樣的變調。而當天翻地覆之時，個人的愛情就更顯飄搖了。「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雖與董小宛有著天作之合，但冒辟疆最愛的卻是陳圓圓，陳圓圓的影子時時出現在他的夢中：「蕙心紈質，淡秀天成，平生所覯，則獨有圓圓耳。」其實，當初圓圓又何嘗不愛冒辟疆呢？才子佳人，一見傾心。只為冒辟疆遲來一步，才釀成千古之恨。後來，也就有了吳三桂的「衝冠一努為紅顏」。但冒辟疆畢竟還有董小宛陪伴，而同時代的侯方域，則只演了一出《桃花扇》。雖則史實與傳奇大有出入，但傳奇更滄桑一些吧。當國破家亡之後，侯方域與李香君歷盡劫波，終於相會於棲霞山之白雲庵，張道士卻當頭棒喝：
兩個癡蟲，你看國在哪裡？家在哪裡？君在哪裡？父在哪裡？偏是這點花月情根，割他不斷麼？
於是，兩人雙雙歸道山。
但是，正是為著才子佳人的這一點花月情根，才引得後人感慨唏噓。隔著漫漫的時空，而有一日，當你步入卓文君的酒店，當你路過洛水，當你走進如皋冒辟疆的水繪園，當你夜遊秦淮之時，難道你面對一對對如怨如慕的才子佳人的精魂竟一點都無動於衷嗎？或許你由此也會追懷以前的歲月吧。但當你走出歷史，忽然發現我們這個時代已由「才子佳人」一變而成「財子佳人」的時候，你又有怎樣的感想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