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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琳通公主所題「聖壽無疆」牌樓。 作者提供圖片
陶 然
天色剛擦黑，六點多鐘吧，著名的帕蓬路（Patpong），男女攤販們才紛紛開檔，只見他們忙著搬貨擺貨，擺賣的主要是贗品T恤、手袋、手錶、銀飾品、翻版光碟、手工藝品和紀念品等，但各個攤位價碼不一，彈性很大，看中甚麼之後，倘若得閒，不妨多走幾檔，比較價錢，再跟檔主討價還價不遲。這時，這分為一、二街的曼谷夜市，巷道間都給東西堆滿，阻住去路，還得拐道，到邊上店舖旁的人行路上走。怪不得的士司機一聽，就說，Patpong？還早著呢！那裡是越夜越精彩！我們當然知道。一路走去，兩三步就有個猛男躥出，手持光碟，低聲道：Show！Show！Show！不用問，自然是「真人秀」啦！除了熱鬧的夜市之外，這裡也是著名的紅燈區，可能時間尚早，並沒有洶湧的人潮，店門幾乎都半掩，故意讓行人窺見裡面燕瘦環肥的小姐，有的甚至派遣穿著各色比基尼制服的青春女郎，坐在門口閒聊，想必是「活動招牌」吧？半敞的門裡，燈光昏暗，那些女郎站在吧檯上，拉著鋼管扭動，大跳鋼管舞。大約夜未闌，人群還疏落，她們跳得有些懶洋洋。也有許多食肆，每間店門口都站著幾個手持白紙的泰國男人，上面用英文寫著餐點或飲料的價目。走到一家意大利餐廳前，露天座位冷冷清清，只有一個西方肥佬坐著喝啤酒。
這紅燈區起源於1960年越戰時期，招待來休假的美國兵。至今，曼谷街頭上，依然有許多中年以上的西方人，手臂彎挎著年輕的泰國女郎招搖過市。莫非，他們是來這裡尋回失去的青春？這裡物價低廉，尤其用美元換泰銖，更合算；再加上東方情調，難怪他們在這裡如魚得水，樂不思蜀了！雖說是一月中，但曼谷處於熱帶地方，冬天不冷，一般白天24至25度，早晚21度左右，絕大多數人都穿短袖，在大街小巷招搖。那晚我們坐在酒店露天茶座喝啤酒聊天，附近空地站著兩個男人，一面抽煙一面說笑，用我捫不懂的語言，不是日語便是韓語。這酒店只有四層，從三樓陽台外望，可以看到一株海杏樹傲然挺立，在微風中輕擺；近處還有一叢叢咖哩葉。它藏在巷子裡，格局不大，還在擴建中，但軟件甚佳，有給住客提供免費「篤篤車」（即機動三輪車）24小時服務，隨叫隨時接送，送到附近的輕軌站轉接。我們常常搭篤篤車來回，特別是夜間，坐在車裡，敞開兩邊，風從四面拂來，街面人流不斷，七彩霓虹光管不絕閃耀，叫人想要乘風歸去。我恍然大悟：難怪早餐在酒店餐廳，舉目所見都是西方遊客。
曼谷到處都可以看到泰式按摩「馬殺雞」（Massage）的招牌，帕蓬路當然也不例外。一看門口的價目表，也只是一小時200銖，比酒店附近那家還便宜，但人流繁雜，不敢亂試，萬一入了黑店，那就哭都無謂了！還是回酒店那家，280銖一小時，可能剛開始經營的關係，招牌不響，店面冷冷清清，沒有其他人光顧。我不免擔心：要是長此以往，如何得了？回心一想，他們開店，必有他們充足的理由，我何必杞人憂天？！兩個人服務一個人，有些誇張，即使那男的看來是實習而已，但女的卻盡力，也是值回票價。事前照例問價，年輕老闆娘說，280銖一小時。循例殺價：250銖？她笑答，不能夠。一問一答，也只不過是開場白而已，當然也就一笑了之，誰也不會放在心上。放在心上的，恐怕是灑下的鳥糞了。離開時經過攤檔長廊，忽然人們抱頭疾跑，我見到頭上黑壓壓一片，飛來飛去，在松樹頂周圍盤旋不停，是鳥群歸巢吧？L急忙拉我剛躲進一家有帆布篷上蓋的各式燈泡檔下迴避，那年輕女檔主只是一味微笑，這時一大堆燕子的糞便像驟雨般落下。難怪人們爭相躲避。良久，糞雨依然不止，等到稀疏了，才伺機用餐巾紙遮頭逃亡，但不知何時已經中彈，長褲留下燕子的「彈痕」。
也曾幾次車經曼谷城西的「唐人街」（China Town），那是市內最繁華的商業區之一，從早到晚車水馬龍，長約2公里，由三聘街、耀華力路、石龍軍路三條大街及許多街巷連接而成。但幾次到曼谷，我都沒下車去逛。這晚從地鐵站走過去，天剛黑下來，一路摸黑，不多久，眼前一片紅燈籠高掛，列成方陣，再往前走，望見一座牌樓高高聳起，上面是曾在北京大學讀書的詩琳通公主所題「聖壽無疆」，簡體字看起來較為稚嫩，卻一筆一劃頗為用心。有一對西方遊客在對面拍照。正走著，驀地一片光明一派喧囂，人來車往，熱鬧非常，抬頭都是中文招牌，不用問，唐人街到了！那兩旁大多是金舖，還有售賣包裝豬肉乾、鳳梨乾、芒果乾等旅遊手信的商店，當然缺不了24小時營業的連鎖店。金舖關門後，一長列人行道就搖身一變，成了熙熙攘攘的街邊檔天下，賣小吃的、海鮮的、魚翅的、燕窩的居多，當然也有賣果汁的。甚至有賣年畫的檔口，叫我赫然省起，春節就在眼前。放眼一望，大牌檔人山人海，幾乎座無虛席，吆喝聲、喧嘩聲，夾雜著營營嗡嗡的人聲，和街道上的大小車聲，組成一首人間世俗生活的交響曲。仔細一聽，人們大都是講潮州話，偶爾也有閩南話。恍惚間，我差點以為身在潮州呢！
這一帶是老曼谷的街區之一，已有近200年的歷史，房屋大都比較古舊，商業卻相當繁榮，經營者幾乎全是華人。濃郁的潮汕風情，是這裡的顯著特色。我們坐在橫巷的一處大牌檔，吃一碗豬丸河粉，不禁憶起夏天在街邊檔口充飢的夜晚，好像已經很久了，認真一想，那只不過是去年的事情。時光如水流，流向何方？回過神來，欲叫旁邊的小吃，但那泰國女小販耍手擰頭，似乎不賣單個的意思。反正也並不餓，太多吃不了，也就作罷。正自尋思，曾在那一頭行乞的駝背老漢，彎曲近九十度，穿著襤褸的短衫褲，又拐著過來，叫人難過頓生，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但拐入另一邊的巷子，卻有如掉入另一個世界，熱鬧喧嘩頓失，沉寂驟生，街燈孤清，人群寥落，昏黃燈光下，有幾個人各自就著矮桌吃晚飯，原來這裡是古舊市場，賣的是古錢幣、古文物、佛像、鏈牌等。人流稀稀落落，偶然碰到兩個年輕華人女學生，試著問路，不料她們竟能講幾句普通話，表達不太清楚，她們乾脆領著我們，穿過一條街，在馬路口一指，笑道：地鐵站就在那裡！泰國素有「自由之國」、「微笑之邦」之稱，在曼谷，人們的友善微笑，即使語言不通，也很容易讓來客被那種真誠感融化掉。
到曼谷，市中心的「四面佛」不能不去。那個中午，煙香繚繞，許多信徒手持香燭誠心跪拜，還順時針四面敬拜，獻上黃色花環。在門口碰到一個還願的大嬸，就地從守在那裡的女販接過鳥籠，向四面佛方向打開籠門，讓麻雀振翅高飛。大約是在還願吧？但也有用更虔誠方式表達的，除了帶備祭品之外，還僱請駐守那裡的穿著泰式傳統衣帽女郎們，隨著坐在一側鼓鑼管齊奏的男樂隊的節奏，載歌載舞；我見到那一對青年男女在前頭跪著，雙手合十，直到一個段落結束，才起身離去，讓位給一個抱著嬰孩的青年。據說它是因為1956年興建Erawan酒店（君悅酒店前身）時，發生一連串不幸事故，因而請來道士作法，並依其建議供奉四面佛供大眾參拜。
回到君悅酒店喝下午茶，環境優雅，人不多，大家靜靜地喝咖啡、聊天，有偷得浮生半日閒的輕鬆愉快；比起也在鬧市、附在那家超級市場前頭的食肆又大異其趣。那裡只有一橫排高凳，食客面對著開放的廚房，填單點菜交給廚娘。正是午飯時間，人流極旺，我們等了好一會才有空位落座。吃完結賬，便宜好吃又便捷，難怪客似雲來。其實曼谷食檔選擇很多，在商業中心便有一處食物中心（Food Court），那晚路過，躲在約有五米長兩米高的魚缸後吃自助晚飯，一碟木瓜沙律，一盤蔬菜卷，一碗肉丸河粉，眼前是大條鯉魚群游過來又游過去，悠然自得的樣子。透過魚缸，在另一面，有一對西方年輕情侶，在喁喁細語，不知道他們在說甚麼，但從他們不時傾向對方的親密舉動判斷，看上去很陶醉在兩人世界裡。
可是，那美好的印象，回程時卻給破壞了。過關很慢，也不能怪罪工作速度，他們也要認真檢查呀！但關員態度並不友善，慢了一步，竟大聲呼喝，大有「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的架勢，令人反感。多日來「微笑之邦」的絕好印象，剎那間撲啦啦遁走。但回心一想，十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般長呢！我又何必苛求？
2011年1月15日─18日，初草於曼谷，Ｓalil Hotel；1月23日定稿於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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