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元
科舉考試第一階段「解試」(亦稱「鄉試」、「秋闈」)揭曉翌日,州縣長官為彰顯「政績」,展示禮賢下士的君子之風,總要舉行名為「鹿鳴宴」的盛大宴會,為得解舉子餞行、勵志,送他們來年春季赴尚書省應試,邀考官、學政、鄉紳出席作陪,成為科考全過程中第一場慶典活動,鹿鳴宴賦詩是該慶典必不可少的環節,為後人留下了許多優美篇什。
「鹿鳴著周雅,取士各惟時。」(宋.葉適)「鹿鳴宴」產生於唐代科舉考試,宴名則取自《詩經.小雅.鹿鳴》。據《新唐書.選舉志上》:「每年仲冬……(解)試已,長吏以鄉飲酒禮,會僚屬,設賓主,陳俎豆,備管弦,牲用少牢,歌《鹿鳴》之詩。」由於《鹿鳴》詩為宴會主題歌詩,宴會因此稱「鹿鳴宴」。「曾陪鹿鳴宴,遍識洛陽生。」(歐陽修)至宋「鹿鳴宴」開始盛行,且已不限於為得解舉子設宴,為省試(「春闈」)進士及殿試文武兩榜狀元設宴,乃至同年團拜,亦稱「鹿鳴宴」。
「鹿鳴宴」開始,唱誦《鹿鳴》詩:「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呦呦鹿鳴,食野之蒿」、「呦呦鹿鳴,食野之芩」。詩以鹿得「蘋」、得「蒿」、得「芩」呼伴共食起興,描繪了古代宴會禮儀:鼓瑟吹笙以迎客、以樂侑食以待客,用以彰顯主人的好客。宋.孔欣《置酒高堂上》描寫文人士大夫朋友間的酒宴:「舉觴發《湛露》,銜杯詠《鹿鳴》。觴謠可相娛,揚解意何榮。」觥籌交錯,其樂融融。《鹿鳴》、《湛露》(亦《詩經.小雅》中之一篇)是他們娛情悅志的載體。兩詩為周代宮廷樂歌,有曲;魏、晉以後失傳。
「鹿鳴宴」上必賦詩。古代流傳下來的大量鹿鳴宴詩歌,多數為席間即興之作,內容通常為祝賀考生通過「解試」,稱讚考生文筆、才學。宋神宗熙甯間杭州知府趙抃《杭州鹿鳴宴示諸秀才》:「秋闈賢詔出嚴宸,群國詳延在得人。豹變文章重君子,鹿鳴歌詠集佳賓。初聞素履稱鄉閈,終起英名動縉紳。預想帝庭俱唱第,寵光榮宴杏園春。」此詩幾乎囊括了鹿鳴宴詩題中應有的諸多內容,平鋪直敘、面面俱到地寫來,充斥了過多的應酬氣,於是不見了個人性情。
大文豪蘇東坡的《鹿鳴宴》詩就寫得含蓄典雅,富有人情味了:「連騎匆匆畫鼓喧,喜君新奪錦標還。金壘浮菊催開宴,紅蕊將春待入關。他日曾陪探禹穴,白頭重見賦南山。何時共樂昇平事,風月笙簫坐夜閑。」首聯「連騎」、「喜君」渲染喜慶氣氛;頷聯「浮菊」、「紅蕊」,以季節性景物喻指「秋闈」、「春闈」,表達對中榜考生的祝賀與期望;頸聯「探禹穴」、「賦南山」,用典貼切,暗喻朝廷將得賢才;尾聯囑咐後輩日後踏上仕途,為黎民百姓盡心盡責,開創「昇平」盛世,盡享「風月」、「笙簫」的悠閒。
鹿鳴宴詩作中,有不少篇什誇讚本地人才昌盛和豐富悠久的文化、歷史,描繪、吟詠優美的自然景物與風光。宋.李石《眉州鹿鳴宴》突出鄉賢蘇氏父子蘇洵和蘇軾、蘇轍:「大比週三歲,登名蜀一涯。聖賢元祐學,父子老蘇家。」宋代張栻、范成大、葉適分別出任過廣西、四川、永嘉地方長官,都以《鹿鳴宴》為題寫過詩,描繪、誇讚當地優美山川、風物:「從昔山川誇八桂,只今文物盛南州。」(張栻)「峨嵋鍾秀蜀多珍,坐上儒先更逸群。」(范成大)「永嘉近千載,文物盛於斯。」(葉適)
有些鹿鳴宴詩,內容全然不涉及科考與考生,變成頌揚宴會主辦人的諛詞。宋.劉宰《和傅侍郎鹿鳴宴韻》(其二):「先生讜論在延英,早歲金甌已覆名。自古正人羞枉尺,祗今公論有持衡。九重聞道將飛詔,一水何妨緩作程。莫笑田家去天遠,春來野草亦敷榮。」此詩從誇說傅侍郎仕途經歷入手,稱讚他的「讜論」、正直,由「正人羞枉尺、公論有持衡」,預見他必將迎來「九重」「飛昭」,得到皇帝重用。
有意思的是,在「鹿鳴宴」這種以鼓勵考生為主旨的官方宴席上,有時竟然有濃裝豔抹的歌妓側身其間。宋.翁邁仁宗皇祐三年十二歲時鄉試第一,作《鹿鳴宴贈歌妓》,詩中觀賞歌妓眼光,與其年齡不相稱:「年方十三四,嬌羞懶舉頭。舞餘駒皎皎,歌罷鹿呦呦。近座香先聞,持杯玉更柔。高唐人去遠,誰與話風流?」歌妓出現於「鹿鳴宴」,與宋代商業經濟發達、歌妓業興盛有關:宴會主辦人或者是考生與某歌妓熟稔,席間邀請她們到場作陪助興,其實是一件平常不過的事,這也正是宋代社會的一個特色。
以賓賢、勵志和文人士大夫間交流與溝通為主要內容的「鹿鳴宴」,堪稱古代的「重才之宴」,在自唐至清的科舉考試中延續了一千多年,對推動科舉事業的發展、形成層層重視知識和人才的社會風氣,發揮了積極的作用。「鹿鳴宴」詩作為一種文化意象,超越了一般描繪「宴饗之樂」的宴飲詩而別具情感和文化的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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