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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片族」靠收租金生活。 網上圖片
陳曉鳳
不知從何時起,從前被北京人看得如空氣、水一樣應該自然擁有的房子,已變成了顛覆生活的魔方。
北京誕生的「新房產主」,是城市革命的受益者。他們中很多人不必工作,生活的全部內容就是變著法子吃喝玩樂。我家小區附近有個棋牌室,那兒的主要成員就是曾經的農民。城市擴展把那兒的田地變成了一片片樓房,拆遷補償讓宅基地多的農民變成擁有幾套房子的房產主,每月坐收租金幾千甚至過萬元,比種地可強多了,黑紅健壯的勞動者,變成肥胖而蒼白的食利族,天天打牌、下棋釣魚、跳舞,成為新一代北京閒人。
當城中心私人四合院在行政拆遷中全軍覆沒之後,城郊新一代房產主取代了老北京成為「吃瓦片的」。北京「新新房產主」的來源五花八門,有在拆遷中得到實惠的農民、市民,有靠特權「合法」擁有幾套房子的官員,也有商業嗅覺靈敏的房地產投機者,房子成為最值錢的不動產。有位年近40的無業北京男士最近賣了一套閒置的舊單元房,五六十平米的舊房就買得150萬元,他靠此錢吃利息炒股票,過得比上班族滋潤多了。有人說,北京城市改造,無異於一場大規模的財產再分配。所有的贏家,都是時代的寵兒,輸家,就是「點兒太背」。
由於政策調控,2011年,北京租房價格比幾年前上升了三分之一以上,讓不得不租房的人痛苦不堪。四環邊上一套不足百平米的老舊三居室,租金都已達到五六千元,在北京,多數單位一個博士生的月薪也僅有五六千元。
如果家有一套閒置房,幾乎所有的北京人都會把其租出去。很多年過30的北京年輕人在家安然啃老,就因家有一套房出租。有位大齡奼女不結婚不工作,單靠出租一套近百平米的房子,就過著中產水平的生活。很多時候,一個名校研究生畢業後工作再勤奮,收入也趕不上「吃瓦片」的北京閒人,有瓦片吃的北京人是新一代「八旗子弟」。
現在,有人名下有幾套大房子,有人一年收入買不了一平米的廁所。打聽一個人的貧富,不再問收入只問他有幾套房。只要除自住外還有閒房,就能算成中產。在高房價與高租金之下,除去年薪過百萬元的企業高管,除去能福利分房有灰色收入的公務員,有住房需求的普通公民即使月收入過萬元,都得算是變相的窮人。大家勒緊腰帶半輩子,未必買得下一套小房子;租房後剩下的錢呢,只夠勉強不餓肚子而已,超市裡稍貴的菜都不敢買。
50、60後多出生在一個多子女的家庭,他們的父母都已經或者快要過世,房子就成了最大宗財產。按照北京的房價,有否繼承權決定你是窮人還是富人。
前一陣跟國務院宿舍大院的鄰居聚會,席間得知現在院裡正暗湧搶房大戰。被當成文物保護暫時不拆的大院,如今市價猛漲。自第一位鄰居把100多平米的房子賣了550萬元之後,古舊的大院再也沒有了平靜。半個世紀前在大院出生、成長的50、60後們,多數人工作一輩子都沒有賺到過這麼多錢。他們在經歷了漫漫的人生,甚至已當了爺爺奶奶之後,又回過頭來跟兄弟姐妹爭奪父母的房產繼承權。
有人與父母同住幾十年,在給父母養老送終後,其他兄弟姐妹就找上門來,氣勢洶洶地說:若你想再住下去,必須掏出幾百萬,拿不出就賣房分錢!可憐給父母養老送終的那位早已下崗多年,別說幾百萬元,十幾萬元的存款可能都沒有。即使真的賣房分錢,那錢在北京也絕買不了一套房。 聽到北京的高房價,有已定居國外的兒女也要跑回來賣房,有的甚至急著把還健在的父母送去養老院好騰房。有個老革命進城帶著一兒一女兩家人一起過,文革時女兒一家自殺,兒媳帶大了兩個沒爹媽的侄子,如今侄子卻與舅媽形同陌路,就因舅媽還住在老房子裡無處可去,房子的歸屬問題,讓年輕人連養育之恩也一筆勾消。房價,讓大院老房變為金子化身,已經出國定居的、已經嫁出去的,都要回來爭房產。花季少年已變成白髮老人,純淨的手足之情變為互相算計,貪婪讓蒼老的容顏更加醜陋。
在北京,絕不止一個大院上演這樣的悲涼故事。有位男士的兒子已到婚齡,下崗多年的他根本無力為兒買房。兩口子正焦慮著,男士的離休父親去世了,遺囑中把機關大院一套三居室傳給長孫,這套房時價300萬元,讓長孫的婚姻大事迎刃而解。可當小伙子正裝修房子時,其他幾個沒有分得房產的舅舅姑姑帶著他的表兄弟們一齊打上門來,非要分割房產,一時鬧得不可開交。很多本來其樂融融的大家族,為了房子,親戚們瞬間就反目成為仇人。
當然也有人很超脫。有位大院的朋友說,她無條件放棄對父母房產的繼承權,絕不願為了錢失去手足之情。這樣的人太少了,前提還是她已有了堅實的經濟基礎。這位女士出嫁後自己奮鬥出了兩套大房子,兒子的婚房早就準備好了,沒有任何經濟壓力的她,自然容易做出高姿態。更多的北京人呢,不是被高房價嚇破了膽,就是激起了野火般的貪慾。
有人懷念過去公租房時代:房子都不大,可人人有房住,每月只交幾塊錢房租。日子不富裕,心裡很平靜。
當今的北京,再優秀的小伙子名下沒房也難找到好姑娘;再平庸的男士只要有房子找對象都很容易。有房的北京男人在婚嫁市場是搶手貨,即使已年過半百甚至年過花甲,尋找配偶的條件都是20多歲的年輕姑娘。
六七年前有個本科畢業的外地姑娘,為在京安家交了個只有高中文憑的男友,就因那男孩兒有三套居室,相處之後覺得文化背景不同實在難湊和,終於遠赴海外靠讀研移民。現在外地來北京的姑娘不再那麼糾結,結婚的目的,就是找個房子安居,與感情及精神生活毫無關係。一個只有中學文憑的北京男子,只要有房別說本科生就是研究生也能娶進門。有些名校畢業的姑娘,在京尋找配偶時早把學歷、文化、性趣相投等因素淡化,似乎孜孜不倦十幾年的苦讀,就為了嫁進北京的房子。有的北京男孩兒仗著有房,在婚嫁市場上挑花了眼。可結婚前女方一定會提到,房產證上要添上她的名字,非此就沒有安全感。有個只上過初中的北京男士混到30多還在啃老,人們卻一致看好他行情,因為他繼承了一套100多平米的房子。
房子讓友情也變了味兒。同學朋友聚會,最敏感的話題之一莫過房子。假如你名下有幾套大房子,在朋友中優越感就油然而生;假如你混了幾十年還住一套小房子,事業再成功也會被人瞧不起。北京能送子女出國讀書的家庭比比皆是,買得起房的卻少得可憐。有次去一個女士家串門,她雖事業有成卻住著個小房子,就被人背後瞧不起。其實她的房子小卻打理得乾淨整潔,飄散著書香,完全能滿足一個家庭的基本需求;而有些所謂「成功」的人家三兩人住著幾百平方米的大房子,空空蕩蕩,打掃衛生一次都很費力,也不可能有多麼舒適。
幸福感與房子的面積成正比嗎?顯然不是,那麼,為何人們一定要用房子來衡量成功?
房子顛覆了的親情、友情、愛情,有一天,人的心靈也會水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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