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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文學世家的葉兆言,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創作至今,作品總字數已過400萬字。他在寫作中度過了生命中最好的光陰,濃厚的民間情懷與文人氣質也始終伴著他,加之身處古城南京,金陵的水土蘊育了他文字裡豐厚的懷古底蘊,因而他身上有那種格外平靜隨和的氣質。對於江蘇創作者的整體生態,他看來十分滿意並認為:「這和江蘇地緣因素有很大關係」。江蘇的經濟發展,在中國內地不但地位高,還因著歷史傳承的關係,而具有京滬等許多城市所沒有的平和寫意,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葉兆言的心境難脫這大環境的滋養浸潤。
「相比我的前兩代父輩而言,中國過去百年中最適合文學發展的就是近些年。」他說:「我很幸運,我的父親和祖父(編按:葉兆言祖父是葉聖陶)只能拿出10%至20%精力去寫作,但我可以拿出95%。」葉兆言所經歷的,是中國作家整體生存狀況最好的三十年,沒有戰爭、動亂與政治運動,在六、七十年代思想成熟,在80年代動筆,所以他是知足的。「我熱愛寫,也能寫,這已經很好。」
所有的文學都要創新
至於身為文學創作者所面臨的現實矛盾?他認為這種假想出的矛盾並不存在,因為他的行當以小說為主,而寫小說對寫作者所提出的挑戰,並非來源於制度,而來源於創新的能力。「所有的文學都要創新,要繼承,要找出和前人不一樣的東西。」那麼有沒有哪些東西不能寫?在葉兆言看來,文學本身就是一種反動、反模範的過程。他反而認為當代內地作家面臨的最大困境,是已經百無禁忌。「柏林牆時代,東歐那麼多作家有清晰的方向,他們的讀者也有。可是有一天沒有那道牆了,作者卻迷失了。」對於中國作家而言,也是一樣,創造新的東西,找到新的視點,才是最大挑戰。不再是過去那個「出界」可以化為暢銷元素的年代,如今的大陸作者想踩邊線,卻發現根本沒有邊線。葉兆言強調他特指的是小說藝術,華文小說創作中的容忍度,遠遠大於影視等媒介。
「所以我有些懷念那個政治禁錮的年代」他笑道:「如今,假如你用文學去表達社會現實問題,會有些可笑。因為其他媒體早已一早參與進了紀實過程中去。」但文學不同,文學所發生的效力是潛移默化,而現實中又充實著太多可以傷害文學的活動,譬如商業化、譬如用噱頭包裝等。影響作家保持個人良好心境的誘因也很多,生計、戀愛,太多了,雖然文學很脆弱,但葉兆言的心卻很樂觀,他的相信,一如福克納的態度——真正好的文學,是傷害不了也擋不住的。換言之,能被現實傷害的,並非真正的文學。
今天已非閱讀時代
當代文學的好與壞、成與敗,不該由身在其中的當事人去判定,但如一定要抱以客觀立場的去審視大陸作家生態,葉兆言認為整體而言,有著十足可觀。「語言能力就有著進步。」他說如果將1949年前的內地一線作家作品與當今的一線作品做個對照,便很明顯。「因為如今是有著很多人努力。文學需要的,是群體」。無論是西方的莎士比亞時代,還是東方的唐詩宋詞創作高峰,文學都是靠一大批懂的人協力推進的。
不過,仍必須面對這樣的現實:「今天已非閱讀時代。」他指出:「文學已相當邊緣化,閱讀只有更邊緣化。」當下的時代是一個話題時代,人們所關注所熱衷的,不是閱讀,而是話題。「很多人不是看了一個作品之後去評價它,而是聽了對這個作品的議論之後,進行評價。」閱讀本身不再重要,在葉兆言看來,其實並無不妥。「這是符合歷史潮流的。」他的態度極為理智——世界上有那麼多美好的事情,不閱讀一樣可以生活得很幸福。但作為一個閱讀與寫作者,他個人認為「不能享受閱讀是可惜的,你不享受,那你吃虧。」這件事和高雅、見識、博學並無關係。「也不必要用標籤嚇唬人,沒有甚麼是必須要讀的。」他認為媒體整日推廣讀書風氣,其實未必那麼必要,「這不是我作為創作者的困境,沒有人要讀書,絲毫不影響我寫作。」在他而言,讀是人生的一大快樂,寫是一種巨大的享受。
就像唐時,詩人寫詩,是源於想寫的動力,而不是為著出名——當時連讀詩的人都不多,按葉兆言的話說:「不過是小圈子裡傳閱一番。」但我們卻能想見李白等人可以從中獲取到的樂趣與得意。葉兆言坦言,人生中有太多無聊之事,就比如你在機場而飛機誤點,假若手上正好有本可以帶來閱讀快樂的書,便是至好的事。
文學沒有「人」便無前途
「每個時代對文學的要求不同」,正如那句人們朗朗上口的「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其實放回大的歷史序列中,便能還原出宋朝時河南人前往蘇杭躲避戰亂的當時語境,它是文學表述,但對於民族史而言,卻是充滿痛苦的戰爭年代才應運而生的句子。文學的思考從來關乎於人,談的亦是人的問題。葉兆言認為,文學的功用不是告知以人「紅燈停綠燈行」這樣的事實,它的思考角度是獨特的,完全不同於有些人所想像的諸如用文學作品反貪污腐敗。
沒有「人」的文學,在葉兆言看來毫無前途。他說自己是個既悲觀又樂觀的人,畢竟那麼多人在從事這個志業,因為它的美好。而他的思考又始終立足於人,正如他眼中巴金最好的作品不是以反封建為主題的《家》,而是控訴人類深層困境的《海雁》。因為《海雁》中那種妻子與母親對同一個男人之愛的不兼容與相互傷害,不是消除封建制度就能解決的人性問題。「文學必須往裡走。」他說:要走得更深更遠、一層一層抽絲剝繭。」正因為他懂得從人出發,才會對許多看似合理的「進步」現象打個問號。「就像自由婚姻是不是真的完全比包辦婚姻好?從人的角度出發,有時候,不一定。」
看似蜻蜓點水的一個例子,卻能觸動我們內心的深邃思考——按葉兆言的話說:「文學就是立體而複雜的,就是深不可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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