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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留守，是無數中國留學生父母的必然命運。 網上圖片
陳曉鳳
留守，意味著親人遠去後的孤獨、寂寞，無盡的等待。當億萬中國農民湧到城市，為鄉村剩下無數的留守家庭時，北京也出現了愈來愈多的城市留守老人。
頭幾年每天下午一定的時間，小區裡總見一位風燭殘年的老太太踽踽獨行。老人的老伴過世，事業有成的兒女都去了美國定居，只剩她一人在北京的家中。老人是離休幹部，有不菲的退休金，住著一套三居室的大房子，可家裡永遠冷冷清清。老人不願意用保姆，除了自己料理極簡單的家務，唯一的活動就是每天獨自一人的散步。年復一年，永遠的獨行。有一天，老人沒有出現，不久就傳來她去世的消息。兒女從國外飛回來處理了房子。認識的另一位老人，也是20年前就把子女全送出國留學移民。晚年他孤身一人住在單位宿舍。生活不能自理後，老人天天坐在輪椅上被保姆推出來溜彎曬太陽；再後來，就悄無聲地去世了，年已花甲的兒女匆匆從國外趕回來賣掉了房子。
隨著一波波的留學潮，北京留守父母的年齡跨度也愈來愈大，從四五十歲直到八九十歲的都有。小留學生的父母，可能從30多歲就開始留守了。
我的表姐最近又去了加拿大探親，她唯一的女兒移民去了加拿大。表姐與表姐夫都出身貧苦，靠拚搏上了北京大學，大學畢業幾十年後雙雙事業有成。但他們最得意的是有個品學兼優、聰明漂亮的女兒。兩口子對女兒傾注了全部的愛。為了讓女兒有更大的發展空間，傾其所有積蓄送她去美國留學。畢業後趕上911，女兒只好與女婿雙雙去了加拿大工作，後來成為跨國公司高級研發人員，還給表姐生了健康漂亮的外孫女。
女兒如此出色，令表姐夫妻很是得意，可代價是，他們得忍受與女兒一家長年遠隔重洋。表姐夫妻二人在北京有事業、房子、退休金、親朋好友，不願去國外定居，女兒一年最多帶著外孫女回來一次，表姐跑得動時也最多一年去一次國外探親；短暫的團聚之後，就是漫長的分離與等待。為了女兒一家的幸福，老兩口願意犧牲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誰都知道「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行千進而兒不愁」的道理。年輕人有權利擁有屬於自己的生活。
我想，與中國鄉村貧苦的留守老人相比，表姐要幸運得多，她能在舒適的家中用電腦視屏與女兒互訴相思之情，也沒有經濟上的困頓；但那種對遙遠距離的深深無奈，那種留守人的身份，卻是完全一樣的。
有時我想，難道很多中國精英們傾一生心血，就為了給發達國家培養一位優秀的移民？就為了換得對兒女的無盡思念？換得親朋好友對兒女移民國外的羨慕？10年前，我會覺得這麼做沒有任何不妥，認為父母就是要讓孩子飛得愈高愈好，可現在，我卻覺得有點兒不值。
如果我的孩子在國內受了完整的高等教育，我不會動員孩子為移民而留學深造，我寧願讓兒女在中國有個小營生，能知足長樂地生活在身邊。雖然中國農村已被追政績的官員毀得滿目瘡痍，但很多城市尤其北京卻還遠非「不宜生存」吧！無數沒錢送子出國的北京百姓，他們生活在胡同、經適小區中，老爺們喝著二鍋頭打著小牌，老娘們或織著毛衣東家長李家短，結幫到處去淘便宜貨，週末給回家吃飯的兒女包餃子，人家的幸福感照樣挺強。有人反駁說，那是因為你沒錢，吃不著葡萄！
當然，各有各人的活法。當代北京有錢有權人家的價值觀，是一定要送兒女去發達國家受最精英的教育。而窮人，也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如果說送子留學移民是「甜葡萄」，那麼吃得著的，多數是官員、知識分子、民私企業家等中產階層，調查顯示，越是文化程度較高的家庭，送子出國的願望越強烈，他們的兒女也最容易靠留學移民。除了財力之外，精英階層的後代能享受到更好的教育資源，最易考到雅思、托福的高分，取得留學的資格，出國後也能得到父母更多的支持。
然而，除了少數家產極豐者，一個北京普通家庭供子女留學，一般都會花光所有的積蓄，而海歸在北京人才市場上的行情卻愈來愈低。無論本科還是研究生，海歸的薪水已與國內大學畢業生相當。投入產出比之間的巨大差距，是更多人選擇留在國外的重要原因。有位小公司老闆花了200多萬元人民幣送兒子去加拿大留學，專業是精算師，當初是聽說這個行業年薪100多萬元才去的。可兒子留學回到北京，年薪幾萬元工作都難找，只好重回加拿大找工作，薪水雖達不到理想卻比北京要高得多。兒子去了國外，又剩下家裡老兩口，那位母親已在考慮，是否跟著兒子去國外定居？
有時，送子出國是為自己移民做準備，最近一位女友也正要送女兒去美國讀書，問其為何選擇美國，答：為我全家未來移民去那兒做準備，讓孩子先去打「前站」。如果以後國內環境愈來愈差，就全家移民去美國。有調查顯示，北京富人中，近一半左右都有移民打算。財產安全、環境質量、社會福利是最主要的考慮因素。如果因為各種因素不能順利全家移民，就會剩下一對老人長期留守在中國。
有不少留學生的父母跟著子女去了國外定居，但跟著移民的父母們雖享受了發達國家的福利，卻並不是都就從此過上了幸福生活。一位童年的朋友，放棄國內生意移民澳洲，每天的活兒就是給女兒一家做飯打掃衛生，不會英語的她在國外很少有發展機會。不久前碰上個從加拿大回國探親的女士，她一直在國外幫子女照顧第三代。可從發達國家歸來的她，卻是一身舊衣舊衫，一臉疲憊與憔悴。她說在國外只是兒女不花錢的保姆，沒有任何有質量的社交生活。用一句時尚的話來說，完全喪失了自我。她說，真不如留在國內更好。儘管孤單些，但北京有熟悉的環境，有朋友圈。怕「水土不服」，是很多留學生父母不願隨子女出國的重要原因。短期去探親或幫助子女可以，真移民了如果融不到國外的社會中去，就會更孤獨寂寞。
送兒出國留學，是很多獨子一代父母的人生最大投資。多數人不考慮回報，不考慮孩子一出國門就可能再不回頭，更不去想自己淒涼的晚年；他們首先考慮的，就是子女的前途，是孫輩的利益。北京已有中國最好的城市環境，可在北京的父母們看來，只有擁有了發達國家的綠卡或成為發達國家的公民，子女的人生才算是真正進了「保險箱」。完成了一生的任務，剩下的歲月就能隨便打發了。
「父母在，不遠遊」，早已成為古老的傳說。無盡的留守，是無數中國留學生父母的必然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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