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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繼剛
每年快到新年時,都會收到老同學,又是老朋友的曉飛從南方寫來的祝賀新年的信。信裡沒有多少文字,但信裡總會夾著插圖,插圖裡又有文字的那種,按現在時髦的話說,就是詩配畫。
去年,曉飛寄來的信中畫的是兩個古人,在江南的圖畫中相別,一人手中拿著一枝梅花,向另一位遠行的好友贈送,旁邊寫著一行詩:「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看到這封信,我的心中一下子湧起陣陣暖意。我知道這是南北朝詩人陸凱在江南時,十分懷念遠在長安的好友范曄,正巧有驛使(古時傳遞書信、文件的使者)要去長安,於是就折了一枝梅花,托驛使捎去,並附上詩一首,作為書信。詩是這樣寫的:「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這是多美的意境,又是多純真的友情啊!詩人思念自己的好朋友,又沒有什麼可以表達自己的思念之情,就折上一枝梅花,帶上一首小詩,讓驛使送去。詩人不光要送去自己對友人的思念,還要給友人傳遞冬去春來的信息,傳遞給友人春天的喜悅和溫暖情意,傳遞給友人新的一年美好的祝願。在這隆冬的季節裡,收到曉飛短短的一封信,我的心中已經升起春天濃濃的暖意,感覺春天已經向我走來。這春天濃濃的暖意是老同學、老朋友曉飛帶給我的,曉飛那清秀的臉龐,總帶著笑意的眼睛便浮現在我的面前。
曉飛和我是在十七、八歲時結下的友誼。那時,我們都在一個工廠做工。曉飛人特別聰明,畫畫、彈吉他、寫詩詞都有一手。但因為家裡窮,兄弟姐妹多,他只好上了一個不要錢的技工學校,到工廠裡做工,來養活自己,也接濟弟弟、妹妹。
本來,曉飛是想在工廠好好幹,爭取能改變自己命運的。但在這塊土地上,哪裡都是等級與世襲,幹部的子女非常容易當幹部,工人的兒子幾乎永遠是工人,國有企業也照樣如此。曉飛再能幹,依然不能擺脫命運對自己的束縛。但他依然要掙扎、奮鬥。他一邊自修大學課程,一邊拚命讀書、鍛煉身體,準備到南方去闖一闖,聽說南方等級與世襲的氛圍稍微弱一些。
我們那時正是少年識得愁滋味的時候,那種青春的苦澀與躁動不安,充斥著我們日見強壯的身體。每天做完工後,我們就一起散步,一起閱讀海明威與傑克.倫敦,一起打群架,一起交流追女孩子的經驗。我們還在漲洪水的漢江中逞能游泳,在威武的星空下遐想,在寒冬裡登上山崗去看衰草斜陽。幾乎男孩子在青春期的夢想與苦悶我們都一起經歷過。但曉飛膽大,而又堅忍不拔。終於,他扔下這裡的工作,不管不顧,到南方去尋找他的夢想……
後來,曉飛在南方安了家,娶妻生子,遠離我們,但友誼卻永遠留在了我們的心中。每年,我都會接到曉飛這樣的一封來信。雖然曉飛很忙,現代人的通訊手段也愈來愈方便,打個電話,寄張明信片,或是在網上發個伊妹兒,都可以,但曉飛還是要用寫信這種最古老的手段來向我問好,我知道,這是因為我們幾十年結下的友誼,非要用這種手段來表示不可。如果只打個電話,或是寄張明信片,發個電郵,曉飛和我都會覺得像是褻瀆了我們之間的感情。
在我住的地方,冬天的雪花依然飄飄灑灑,大地還在寒冬的肆虐之中。有誰知道春的信息?有誰知道春的腳步已經悄悄走近?在一個遙遠的地方,一個好朋友已經給我傳遞來春天的消息。「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他已經把春天寄到了我的心中,讓我看到了春天的奼紫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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