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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排隊的陣勢,已經讓病人望而卻步了。 網上圖片
陳 莉
兒時我多病,每回看病,母親總是不得不麻煩醫院的熟人幫忙打招呼。找醫生,以及化驗甚麼的,都需要打招呼,要不然一個工作日沒法看完病。所謂打招呼,大約也就是提前排隊或者根本就是插隊。
那天我們很早就來到了醫院,但不是來到醫院的門診部,而是醫院的宿舍樓。是姑姑帶我們來的。我們來到姑姑的這個醫院的醫生朋友家裡,她還在吃早飯。她一邊吃早飯,一邊說現在醫院好多了,整治了那些開後門的,現在大家都按規矩排隊了,不那麼亂了。她還說成立了投訴部門,如果誰開後門,可以去告,告了他們會被罰的。她吃完早飯,也就到了該上班的時間了。我們跟著她,走進醫院的門診部,她等我們掛號,然後帶我們走到血液科醫生的辦公室。那時候,我的手臂上長出了大片大片的紫斑,雖然不疼不癢,但是媽媽很緊張。醫生看了看我的手臂,開出了一張化驗單。
這時候,姑姑的這位朋友已經離開了。
媽媽和姑姑帶我來到化驗室,那裡已經排了好長的隊,媽媽說,現在大家都不插隊了,我們好好排隊吧。
我們在排隊,快要到我的時候,已經看到那位採血樣的年輕人的時候,大約已經臨近上午十點鐘的時候,突然很多人插隊,很多穿白大褂的醫生帶來熟人直接交給那位化驗室採血樣的年輕人,那位年輕人也直接為那些人扎耳垂,取血,裝入試管。如此,直到將近十一點半,我毫無進展地坐在等候的長椅上,無法輪到我。
媽媽終於按捺不住了,她對那個年輕人說:「同志,我們等了快要一個半小時了,你一直走後門,輪不到我的女兒。你不能這樣不講道理。」
年輕人非常放肆地回答,「等一下就等一下,就是等到下午又怎麼樣。」
媽媽為他這句輕浮的話憤怒了。媽媽和他爭執了幾句,他不講理,只是耍賴,媽媽只好說:「我要去投訴。」
「你隨便去,我就在這裡等你。」這位年輕人回答。
媽媽真的去了。她四處詢問投訴部門在哪裡,沒有人回答她。最後,她找到了那位姑姑的朋友。那位朋友離開很多等著她看病的病人辦公室,來到化驗室,給採血樣的年輕人說大家都不要生氣了,給這個小姑娘驗血吧,爭執才結束了。
我很害怕,我害怕耳垂被針尖扎出一個血口子,血滴滲出來。如果血不夠,還要擠一下,直到被吸管吸夠一筒。我本來已經很害怕了,現在,除開這樣的害怕,還有另一種害怕,就是擔心這位年輕人會對我「下狠手」,讓我很疼。
我帶著萬分的緊張坐到那個面對他的很高的凳子上,雙腿吊著,眼皮塌著,不敢正視他。我很怕他,這位採血樣的醫生。我微微有些發抖,媽媽得罪了他,他會拿我出氣的。媽媽和他的爭吵讓我十分難過,對他毫無信任感。
他望著我,居然不是很兇,他說,抬起點頭。我抬起來了。我知道他要用針扎我了,我猜測他會扎得很疼,然後我的血冒出來,我感覺到我懸吊在椅子上的雙腿在哆嗦。
突然,他說,好了,下去。
我下去了,毫無感覺。
我們等著化驗結果的時候,媽媽離開了一會兒。姑姑趁此對我說:「你媽媽個性好強,非要去告人家,等一下就等一下嘛,搞得大家好尷尬。」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她。
現在,我已經明白了,媽媽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她相信了姑姑朋友的話,相信醫院在整治歪風邪氣,相信開後門的現象是不允許的、是會得到應有的懲罰的。所以在等待一個半小時之後,她認真地去投訴了,但她找不到投訴部門。她找得到的,依然只是姑姑的朋友。這樣的投訴,最終以大家都反對的「歪風邪氣」的方式處理了。
以「歪風邪氣」的方式處理「歪風邪氣」事件,一直延續到現在。
那天也許是去之前,也許在回來的時候,時間順序我記不太清楚了,我和媽媽坐上了一輛帶病上崗的公交車。這輛車有一整扇巨大的車窗玻璃碎了,車身上有一個巨大的豁口。
我們是好不容易擠上這輛公交車的。那是一個無論甚麼都捉襟見肘的時代,沒有一件事情讓人開心舒心。那時候,每一個人都愁眉苦臉,滿臉的怨氣和戾氣。那天,我們終於擠上了公交車,可是公交車居然有一扇巨大的玻璃窗是洞開的,寒冬的冷風直往車子裡面灌。
那時候,我已經懂得心疼媽媽了,我說我站在前面。媽媽說不要。媽媽是帶著脾氣說這兩個字的,把我威嚇住了。我瑟縮一下,乖順地站在媽媽身後,她是要呵護我的。
每到冬天,媽媽的氣管炎就發作。那時候,我已經記得,不要讓媽媽被冷風吹著了,要不然她會咳嗽一整個冬天。可她不需要我照顧她,不需要我站在沒有玻璃窗的位置前為她遮擋寒風。那天,媽媽神情肅穆,還帶著很多的淒涼。我可以猜測到,她在想,這樣的日子甚麼時候到頭呢。總是擠,總是不平,總是需要麻煩別人。
那是兒時的事情,那時候看醫生,要找熟人打招呼。不過,現在依舊。尤其有甚麼大病大痛,不得不住院或者掛名醫的專家門診,就需要熟人托熟人,拖到七八層回憶起來總是令人啼笑皆非的關係外面去。而那所謂熟人的熟人的醫生開出的一大串化驗單,並不一定是必須的,排隊卻是依舊的。所以,我們莫名其妙有了一個「常識」,他們在賺錢。由此,我們總是心不甘情不願。尤其感覺不是大病大痛的時候,就躲,不會聽信我們能夠判斷的「庸醫」的話,不會去花那個冤枉錢。
沒有錢提到錢,就很心痛。每個人都捉襟見肘,只有心胸狹隘地保護自己錢包的能力。
兒時,還沒有醫療改革,諸多費用還圈在「良心」的範圍內,只是不滿人滿為患。如今幾十年過去,醫療改革了,看病難的問題,沒有任何改善。在人滿為患之外,諸多費用已經在「良心」之外產生出來,是雪上加霜的。尤其藥價高漲,幾乎直線攀升。承受不起,一切都承受不起。
醫院在昧著良心賺錢,已經成為了一種可悲的「常識」。我們大約都厭倦了看病,寧願花費機巧偽詐去買一盒阿莫西林,以助身體能夠自癒的一臂之力,能拖就拖,瞎貓撞了死耗子,也許就好了。
果然,在我吃了那一盒費盡心機買來的阿莫西林之後,我的咳嗽好了,那鏗鏗鏘鏘每到凌晨就會發作的咳嗽聽不到了。
阿彌陀佛,感謝上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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