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禎兆
向田邦子的小說時常存在大大小小的家庭秘密,老父瞞著家室有外遇,更加是常見的情節安排。我特別偏愛〈慢坡〉(收在《回憶,撲克牌》),一位中小企社長庄田,把一名來自北海道積丹半島的鄉村姑娘富美子金屋藏嬌,在日常生活中瀰漫多重折射的微妙人生糾結。小說的「金屋」設定在東京麻布的半山區上,〈慢坡〉刻意把斜坡的地理位置用來區別坡上及坡下的世界,坡上是中上階層的住宅區,坡下是小市民的庶民坊鎮。庄田每次來到,總在坡下下車,然後在附近的煙草店買一包香煙,再緩緩的走上坡入屋;後來當發覺富美子已變得一名都市時髦女性,自己再沒有入屋的衝動,也是在坡下買一包煙,於晚霞中打算找一輛計程車再回家算了。
麻布中的西麻布,其實就是以前的霞町,名字的改變是一九六七年的事。而向田自六四年開始,便一個人在霞町獨自生活,而所以〈慢坡〉中的場景,或多或少正是作者現實生活空間的變形寫照。更重要的是,向田之所以離家生活,導火線是與父親吵了一架,而父親是故意設局好讓邦子可以自由自在方便工作。而且向田一直是外遇中的第三者,搬出來那年正是她的情人逝世後的日子,顯然暗地裡親人之間也明白邦子需要自己的空間以喘息平復下來。生活上的場景還是表面的投影,更重要的是關係及心境上的對照。邦子的妹妹和子在《向田邦子的情書》中,便曾提及邦子與情人N先生,以及對方的母親反過來卻好像住在一起,像是另一個家庭似的。對邦子而言,那個家更能理解她、且隨時隨地熱情地歡迎她,是她可以安心休憩的地方,由是反而成為邦子生活的核心。除了感情關係的牽連外,和子正好道出邦子的投影實相——一個具體可親可感的家,也是從不同身份角色職能上得以脫序卸責的隱匿之處,此所以邦子也正是緩緩上坡的庄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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