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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小彬
朋友老龔，家住橋東，可他的供職單位卻在橋西。偌大一個省城，共分5個行政區劃，其中橋西區和橋東區面積最大。從老龔家到單位直線距離有30華里，可謂「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過去，老龔騎自行車上班，每天累得不行，後來改騎摩托，騎了不幾天，交管部門不許摩托車在主幹道走了，老龔只好改坐公交車。那公交車不僅車上擁擠，而且沒個準點，時間無法保證，害得老龔經常遲到，為此受到單位領導的批評。
去年9月，老龔買車了，是一輛藍色的三菱翼神，他再也不擔心上班遲到了。雖然堵車是常事，但老龔每天開車七拐八繞，總能避開擁堵路段，按時到達單位。一次朋友聚餐，老龔負責把分住在城市各區的朋友們接到預定飯店，但見老龔駕車往來奔馳，一個鐘頭之內便完成任務。在車上，望著窗外急速向後倒去的商店、樹木、車輛，望著天邊氤氳中的高樓大廈幾分鐘就被拉到眼前，一位朋友問老龔：「自從有了車，你是不是感到自己強大了許多？」老龔咧嘴一笑，沒有否認。
我個人生活中難忘的一幕是，1992年，妻子帶著才5歲的兒子去承德探親，我去火車站送行，沒買到有座位的車票，看著母子倆好不容易擠上擁擠不堪的車廂，我心裡真不是滋味。不知一路遙遠的旅程，羸弱的母子倆該怎樣度過，既擔心她們被別人撞著了，又掛念兒子餓了渴了怎麼辦。當天晚上，想著這些事，我竟失眠了，直到第二天下午，收到妻子拍來的電報「平安抵達」，我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
現在，這份擔憂已顯得古老和多餘了，人人一部手機，有人還有好幾個，隨時都能和親朋保持聯繫。我早已長大的兒子，現在在澳大利亞留學，雖遠隔萬里，可只要有事，我便可以撥打他的手機，再也無須坐困愁城，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了。
科學技術的進步，各種現代生活設施和工具的普及，改變著人與自然、社會的關係。技術在許多方面，都的確使人高大健壯了許多，不少以前在人看來難乎其難的事情，眼下變得輕易隨便、唾手可得了。技術豐富了人的生活，增添了五光十色的情趣，沒有人不歡呼技術進步的偉大勝利，我們都是這種進步的受益者。但是，「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技術的進步，也是需要我們付出代價的。在帶來便利和效率的同時，技術也讓我們易受攻擊，變得比以前更脆弱。技術的一個最大毛病在於，它總是讓我們依賴於它，沒有它，我們寸步難行。
就說手機吧。手機現今已不僅是通訊工具，生產商在手機上附加了多項功能，可以用來照相、錄影，可以玩遊戲，可以上網聊天，可以開通和使用手機網上支付業務，還可以收看電視新聞……小小一部手機，可謂神通廣大，難怪現在許多人特別是年輕人須臾離不開手機了。前幾天，我的同事小安逛商場時手機讓人偷了，經濟損失也就一千多元，但手機裡儲存的大量信息卻對小安無比重要，在手機裡，有她與採訪單位的短信互動，有這些單位的資料，還存放著她到外地出差及旅遊時拍的照片。以前，她和別人一樣，都是把親朋好友的聯繫電話寫在一個小本上，自打有了手機，她再也懶得動筆了，都是直接存在手機裡。手機一丟，小安立即陷入一片茫然和恐慌，她連父母家和哥哥家的電話號碼都想不起來了。她只好先打車到父母家，再用父母家的電話告訴哥哥，通知他們手機被偷了，過去的號碼不能用了，然後她又趕緊新買了一個手機，挨個與同事和朋友聯繫。小安發現，新買的手機不僅外觀漂亮，而且功能更多了。
再說說電腦。電腦在中國大面積普及已經整整十年了，我供職的報社使用電子採編系統也已十年。十年前，成天埋首在書堆裡的我對電腦是有幾分排斥的，我用不信任和挑剔的目光打量著它。可因為報社上了電子採編平台，我也只好被迫學著適應它、使用它。我怎麼也沒想到，只短短幾個月時間，這個方頭方腦的傢伙就讓我喜歡上了它。我驚歎於電腦的快捷方便，佩服它搜索尋找信息的廣博無邊，找資料、查詞義、編稿子、傳照片、打印文件，樣樣都是電腦高效。但事情的另一面也接踵而至，我越是信任和依賴電腦，越是離不了它，就越怕它出故障。電腦不時生出一些讓我莫名其妙又奈何不得的怪症，有時忽然就死機了，屏幕上一團漆黑；有時頭天晚上還好好的，第二天一早就中毒了，什麼東西都打不開；要不就是Word文檔忽然癱瘓，裡面存儲的資料找不著了。電腦一出事故，我就六神無主，頭暈腦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時只好請專業維護人員上門來修。這些人來了，大多採用格式化處理方法，將我電腦硬盤上的東西全部清除，重做系統。一次，我剛把一個1萬多字的文稿寫成，由於大意忘記存入U盤了，結果電腦中毒後慘遭清理，我一個月的辛苦全白費了。
在我們的生活中，類似手機、電腦這樣既帶來利益又增加苦惱的技術產物還有不少。現在開車上下班的人越來越多，城市交通擁堵不堪，去冬今春北方一些城市迷霧不散，空氣高度污染，汽車數量的劇增對此難逃其咎；近幾年高樓大廈多了，玻璃幕牆多了，城市繁華了，可「熱島效應」也愈加嚴重，一到夏天，城市就成了大蒸籠。此外，人們的居室裝修漂亮了，可各種污染物質也潛入室內；食品的美味和色澤豐富了，多種添加劑的危害又讓人心生畏懼。
科學的進化，技術對人們生活形態的演變，早就引起一些西方學者和哲人的憂思，這些人有韋伯、胡塞爾、海德格爾、舍斯托夫等，其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法蘭克福學派的技術批判理論。該派學者認為，科技的進步使社會陷入異化之中，它們並未像期待的那樣，為人們帶來自由與全面發展，相反，技術正在成為統治人的物質力量。哈貝馬斯說：技術與科學在今天不僅僅是生產力，而且是意識形態，作為生產力，它們實現了對自然的統治，作為意識形態，則完成了對人的統治。這種意識形態遮蔽了現代社會的本質，它通過科學依賴和技術崇拜，潛移默化地發生作用，既維護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合法性，又壓制了人們尋求解放的願望與努力。馬爾庫塞則認為，異化的根本原因在於，在技術的巨大威力前，人們忘記了科學技術原本是由人創造和發明的，人變成了技術的附庸，人們紛紛放棄價值理性，而信奉工具理性，可「工具的、主觀的、操縱的理性，是技術統治的奴婢。」
今天，此時此刻，是一個技術全面升級後徹底改造了世界的時代。我們不僅要面對權勢的霸道，資本的霸權，我們還要面對技術的威權。紅塵滾滾中，能夠看到技術發展的副作用的人越來越少，能夠感到技術的飛躍正在威脅、損害著人類美德、價值、品質的人更加稀少。只有人的靈性和不屈的意志，才偶爾打開一扇小窗，吹進一些天堂的微風，並提醒我們：人不應該成為技術的僕從，人是技術和這個世界的主人，人的解放和自由發展，才是我們一切工作的最終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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