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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在哪裡？ 網上圖片
陳曉鳳
近年，幸福感成了一個很時尚的詞。哈佛大學的「幸福課」受到熱捧，人氣甚至超過了王牌課《經濟學導論》。
我卻從來沒想過自己幸福與否。在我成長的年代，一心考慮個人幸福被當成自私，不斷奉獻才是最大的幸福。下鄉去了東北兵團，有知青從近於自虐的克己中尋找「幸福」，而更多人則學會在精神、物質雙貧困中，見縫插針地尋找樂子。比如讀到遙遠的家信，期待春節的餃子，雨天不出工能睡懶覺，一碗加醬油膏的掛麵湯等等，都能帶來小小的幸福。那時的幸福，就是碎片般的感官快感。
青春年少之時，生命力自然非常旺盛。就是在寒風中揮動大鎬，也會帶來踏實的歡愉。在藍得耀眼的茫茫天際下，空氣冷冽而清新，北國冬日的廣袤田野，有著詩一般的沉靜。靜靜地勞動之時，你能體會到皚皚白雪下黑土地沉睡的神秘，嗅到漸漸甦醒的春天氣息。在與大自然的親密接觸中，我是總會感受到一種難言的幸福。
後來轉去插隊，天天臉朝向黃土背朝天，跟老鄉一起春播夏種，頓頓吃貼餅子蝦醬就大蔥。那時老鄉的最高理想，就是30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辛辛苦苦過一年，年關時家家蒸饅頭殺豬燉血腸，大紅色的窗花，鮮艷的新衣，小村子裡人人興高采烈。毫無疑問，那就是真切的幸福。吮吸足了過年的熱烈氛圍，我愛在年三十晚上才乘火車回家。在空空的車廂中，感受著新舊交替時分的激動與寂寞。一無所有、前途茫茫，內心卻在感激生活。連青春的悲傷，也是值得玩味的心靈作料。後來當了工人，下夜班與工友一起在冰天雪地裡騎自車回家，一路摔了多少跤。上班見面卻誰都不說苦，工友津津樂道的是：梨子罐頭加山楂多麼好吃！我想，假如不去攀比，沒有虛榮，生活本身就是一件挺好玩的事兒。
尋常的日子裡，人總能沙裡淘金地在生活中找到樂趣，那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小狗在陽光下撒歡，鳥兒在樹枝上歌唱，都是沒來由的歡樂。幸福感需要的物質條件其實是很低的，只要有乾淨的水、空氣、食物，一張能睡覺的床，基本安全感之外，再加上幾個知心朋友，就能幸福了。
北京胡同裡住的大都是收入最低的階層。他們的小屋狹窄簡陋，每天清晨騎車去早市淘便宜菜，從事著最簡單的勞動甚至早已下崗。我愛在風和日麗的天氣裡，去北京的胡同溜躂。在那兒，總能見眾老爺們扎堆下棋，婦女們帶著孩子在大樹下玩耍。人們穿著拖鞋悠閒地出門買切麵，小飯舖的窗台上放著幾元錢一小瓶的二鍋頭，歡跳的京巴跟著散步的主人，舊沙發就擺在當街，上邊坐著曬太陽喝茶的老人。住胡同的平民沒有豪宅汽車，穿不起名牌，沒錢周遊世界，幸福感卻不見得比豪華小區的富人低。
財富的數額與幸福感不成正比。中國的煤老闆曾經歷過錢如下雨般進腰包的日子，卻異口同聲說自己缺乏幸福感，因為錢帶著血腥，也因為成天擔驚受怕。有美國專家對300多位美國人開展了一項收入與快樂關係的調查顯示，人們一旦收入達到美國中等收入水平（年6萬美元），額外收入帶來的快樂就是微乎其微了。相反，那些懂得給予的人比購物狂更快樂。
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幸福，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幸福。幸福細碎具體又宏大多元。上世紀70年代，知青把返城當成幸福，農民把吃肉當成幸福；上世紀80年代，能上大學就是天之驕子幸福花；上世紀90年代，擁有一輛私人轎車被當成幸福；新世紀的年青人，買得起LV、新款智能手機就是幸福。可對有的人來說，追求物質不足道，友情與親情是幸福源泉，擁有寧靜無邊的生活，更是最大的幸福。人人都認為梭羅是失敗者，可讀他的瓦爾登湖，分明看到的是一個曾享受過生活極樂之人。他以極少的物質需求，給自己創造了無限豐富的精神世界。在美好的大自然中，人類的心靈感受才會無限寬廣。清風、樹語、鳥啼，都是構造幸福的要素。
觀近年幸福感排名靠前的國家。其共同特點，一是均質化社會；二是擁有優美的自然環境。一些拉美國家不如發達國家富，世界幸福感排名卻位於前列。在英國非政府組織新經濟基金會的一項幸福星球指數報告中，拉美地區的哥斯達黎加成為榜首。多米尼加排第二，牙買加排第三。拉美地區還有8個國家排名進入前十位。而美國排到114位，英國排第74位。調查依據的主要指標是預期壽命、生活滿意度以及人口對生態環境的影響。哥斯達黎加的總分最高。其國有85%的人認為自己幸福。這個國家沒有軍隊，能源消耗99%為可再生能源，生態環境保護之好成為國家名片。前次曾登上這項調查榜首的國家，是南太平洋小國瓦努阿圖。排名前列的著名幸福感極高國家不丹，向世界展示的不丹方法核心是：社會發展目標應是提高國民幸福總值，而不是提高國民生產總值。
帶來幸福感的條件有哪些？我以為外部條件至少有兩個。其一，相對公平的社會。尖銳的貧富差別，讓多數人有安全與溫飽也會忿忿不平。而在權大於法時，居民也不會在被強拆血腥記憶中感到幸福。其二，良好的自然環境。城市佈滿霧的灰色天空、被污染的水與食物，帶來的是恐慌與疾病。而很多被「開發」得滿目瘡痍的中國農村，也再無「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了。其三，傳統文化的保護。文化是心靈的根。人們愛北京不是愛那些嶄新的高樓大廈，而是愛那些細血管般的胡同、風箏、糖葫蘆、京片子。無論哪個城市，有韻味才能讓人活出滋味。
保有幸福的內在條件，我以為主要有以下：一是簡單、淡泊與寬容。包容他人管束自我，才有寬廣的生存空間。二，強健的身體。沒有健康一切為零。三，豐富的愛好。人類文化遺產如此博大精深，琴詩書畫等以及各個領域都有領略不盡的風光，等著人去探索。愛好廣泛者無論年齡如何增長，都依然活得興致勃勃，可謂生有涯學無境。而缺乏愛好者，則會常常感到生活枯燥而乏味。
平常人的幸福由細枝末節融合，支撐著她的卻是民族價值體系的參天大樹。
無論貧富貴賤，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才是人生第一要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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