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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與舊書打滾的年輕歲月。網上圖片
黃仲鳴
看方寬烈的《香港文壇往事》,其中有述香港舊書業的,盡是他的親身經歷,史料異常豐富,強調「舊書店對文化傳播的功勞」,只嘆自九十年代後開始沒落,「令愛書人不勝唏噓」。當中有齒及在下的,他說:
「在六十年代末洛克道國泰戲院附近都是四層樓的舊房子,因店租廉宜,曾開設好幾家書店像陳湘記、梁福記等……有一天發現對面開了一家舊書店,招牌叫『華人圖書供應社』……是當時編《人物與思想》月刊的鄧文光連同麥釗、盧蒼、黃仲明、黃炳炎合作開這書店,有些出現金,有些把自己藏書拿出來作股本,大家輪流掌書店,支取微薄的薪金。」
這段話有補充的必要,「黃仲明」之名是我讀書時的名字。「華人圖書供應社」是鄧文光先找我商量發起的。當時我在北角賃一小房居住,為了籌備開店,我們兩人四出找書,買回來就堆放在我房間。因資金問題,鄧文光說認識一友黃炳炎,可找來合夥;我說有一小學同學麥釗,為人熱情有責任感,時在中環洋行任後生,可說之加盟。四人相聚,一拍即合,我和鄧文光藏書多,以書作股本,餘二人出些少資金,但仍然不夠,於是商諸《中報週刊》的李金曄先生,獲借七千大元,於是店得以開成。至於盧蒼,則是後來請纓加入,遂成五人書店。至於「輪流掌店,支取微薄薪金」云云,則是有苦自知,經營年多,除了吃之外,幾乎無一文幾毫的薪酬,苦不堪言。
後來五人意見不合,我和麥釗先行退出,餘下三人改店名曰「三友書店」。不旋踵,三人又生矛盾,書店即倒閉,黃炳炎即黃孟甫自行開辦了「波文書店」,坐落皇后大道東一半爿地下商舖。
自脫離「華人」後,我一貧如洗,所藏書籍,亦賣得七七八八,但仍收回一部分珍藏。這些珍藏,卻救了我一命。時當文革,大陸出版凋零,以前的書已成奇貨。在「華人」時,認識一醫學博士,曾交換名片,並云有何好書,可直接交往他的醫務所。於是在飢腸轆轆之時,捧書登門兜售。這位大醫生是藏書家,一套十六冊《紅旗飄飄》,每冊購入只六、七毫子,卻售得五、六十元一本;中國史學會出版的《義和團》、《洋務運動》等,每套售得五、六百元。那段日子,就靠這位大國手的「可憐」和「施捨」得以生活下去。上得他醫務所多了,大醫生不耐煩,說:「你有甚麼好書,全拿來好了,何必每次求售!」
他有所不知,在「華人」時已售出我不少「心血」,難捨難離,如非生活,我又怎忍賣盡我的「心血」?他愛書,我也愛書呀。後來我入了報界,有了正當職業,生活改善,遂絕跡他的醫務所了。
那時,我自封為「會走的舊書店」。除了「慷慨」的大醫生外,還「掌握」了不少客戶。回首前塵,真是血淚斑斑。而為了補充貨源,還四出尋書,踏遍港九舊書店和書攤。最堪一記的,是上海街何老大的舊書店。何老大的店堪稱「奇景」,他收回來的舊書,一捆一捆的,全掉進店內,致積壓成山,要找書嘛,必須「爬山」尋寶,每一次「爬完」,渾身痕癢。他則在店外行人道上,半躺在帆布椅收錢,堪稱怪人,至於店內有何「寶貝」,問之亦瞠然。但在他那裡尋到「寶」,轉售即可圖大利。
與舊書打滾,是我年輕時既辛酸而又淒涼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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