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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大樂在香港書展
「我在1970年考『升中試』,同年9月開始唸中學。中學、預科、大學的求學階段,在1970-1981年間度過。可以這樣說,自己的青年成長時期,都在七十年代發生。」——呂大樂《那似曾相識的七十年代》自序 ■文、攝:梁小島 部分圖片選自《那似曾相識的七十年代》
繼《唔該,埋單!》、《四代香港人》之後,香港知名學者、社會學家呂大樂的論文集《那似曾相識的七十年代》(後文簡稱《七十年代》),於今年香港書展面世,再次對當代香港社會的建構與形成進行探討和挖掘。和前兩部一樣,雖說是學術文章,但論述和筆調都更接近社會觀察筆記。為什麼是「七十年代」?除了那是呂大樂個人成長中,認知和知識儲備逐漸成熟的重要階段,還因為這個年代已成為言說香港或者定義如今香港的重要坐標。不過,教授告訴我們,這個坐標存在很多的誤讀和幻影,且被不少人忽略了。
他對記者這樣描述自己的青少年:從小在屋h長大,唸初中成績不好,於是遮住校徽、扯掉校服領結,混進電影院狂看李瀚祥、呂奇等人的電影,「那些後來考進大學或者讀了些書自認有文化的人,當年是不屑去看什麼風月片、爛片的。他們要麼忙著搞社會運動,要麼就參加什麼沙龍聚會。像我這樣這麼投入(大眾生活)、又能寫的人很少。」這也形成了他後來社會學研究的不同取徑:從主觀感受出發,注重個體經驗,並由此呈現出的另類「生活史」。
好年代下的社會流動
在《七十年代》一書中,呂大樂也試圖對大眾的「70年代情結」做一個重新梳理。在他看來,那個年代被灌注了太多的神話,不只是小老闆、中產階級,就連街坊小市民都視之為他們的「好日子」。可是,經歷過殖民地政府時期的他,明明記得70年代初的治安混亂,屋h常見搶劫的「箍頸黨」,甚至提到殖民政府,學生們會產生反感,「我們必須記下英國的各種度量單位,1磅有多重,或者1英里有多長。還有中學讀地理,中國地理部分內容很少,英國的地理根本就不讓我們讀。我們要弄清楚的是澳洲或新西蘭的地圖。」他發現,其實有很多所謂的集體情緒、理解事情的心態,是事後才形成的,「我的目的很簡單,只在於重新開放閱讀那個時期的香港社會的方式,令認識、理解、分析都可以較為立體和多元化,而不要不停的重複那些近乎固定的看法。」
對於一般市民大眾所念茲在茲的「好年代」,呂大樂認為,要區分「殖民政府的所為」和「個人或家庭的滿足」,「並不是因為香港是殖民地,所以才出現這些『好』,但當時經濟發展蓬勃,香港社會有很多渠道是開放的,如果你爭取到了,就能成功。這應該歸功到開放的制度而不是殖民地制度。」
因此在書中,處理「殖民地生活經驗」佔據了主要部分。更有意思的是,呂大樂從香港人所具有的「政治冷感和疏離」中找尋到正面的讀解。一方面固然是保持自己與殖民地政府的距離(亦是對政府反感的結果),另一方面,正是這種距離下的空間,保存了香港民間文化和思想的多元和活躍,再加上冷戰環境下在香港的「左右」角力,使得更多香港人傾向在體制內尋找個人發展的機會。「而這時經濟快速發展,殖民政府也開始回應社會訴求,使得普通家庭的生活得到改善。」呂大樂還記得,那時住屋h的家庭婦女們,都有接製衣廠外單的車工經驗,幾位婦女聚在一起,甚至能自組成立開一個小加工廠。80年代後出現的對香港人的總結「獅子山精神」,其社會源頭便從70年代而來。
現在再說「獅子山精神」,他認為時代變化,需要格外警惕,重新分析,「當黎耀祥當上影帝時,很多人還是開心的。覺得他霉這麼久,終於翻了身,也說明現在的香港人還是喜歡這樣的拚搏故事。但如果和70、80年代作對比,就能發現那時的社會環境比現在開放。不光是思想上的,社會還有很大的流動性。比如教育,我那個年代教育是很殘忍的,任何人不論出身、家庭背景,都由考試決定。但現在社會多了渠道,學校、學位什麼都可以買,那我們怎樣去對待那些買不到的人,讓他們可以繼續生活,實現他們的目標?是以前對我們太好,還是現在對我們太差?這是我們要檢討的。」
被主流遺忘的生活史
幾年前,呂大樂有機會進入英國國家檔案館,讀到了後來公開的70年代港督麥理浩執政時期的機密文件,正是對這些政府文件的解讀,為他的批判視野提供了更多層面的理據。作為上任時間最長的香港總督麥理浩,一直以來都獲得香港人一面倒的正面評價。他在任內對貪污(「廉政公署」的成立)、對教育(推行9年義務教育)、對房屋和醫療方面的政策,被認為是令香港走向繁榮之路的開始。在呂大樂的批判視野中,曾做過外交官的麥理浩,他的施政方針與政治考量,並非出於個人的善意,而是處處充滿著「外交視野」。呂大樂在本書的最後一部分對麥理浩的分析,便是要處理殖民經驗中,從上而下的「殖民政治」。在眾多對麥港督的讚揚聲中,呂大樂發現,反而是後者的保守取向,令後來香港的勞工保障和社會福利制度留下了致命的問題。
「當然我只是提供了一個不同的分析角度。我希望能重新為70年代打開一個話語空間,也不想很快便得出另一種結論。對70年代重新深入的理解,它的重要性在於,會影響我們如何閱讀和分析當代香港的社會轉變。」
至於對香港70年代的發掘,呂教授說,還遠未結束。他更想寫一部類似香港生活史的著作,「但香港的材料和統計太少了。」所以他還是會大量借助他個人的經驗,「比如我曾在那個年代看了不少爛片,大多都很受歡迎,票房過百萬。看這些電影的是什麼人?拍片的又是什麼人?香港電影文化不會講這些。還有,70年代香港有好幾間唱片舖很出名。那時買不起黑膠唱片,有一個方法就是拿空白磁帶去那裡付費錄製。如果是新專輯面世,錢還要給得多一點。去那裡轉的人,之間也會交流信息。在沒有互聯網的年代,大家是如何發掘資訊的呢?我也很想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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