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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暴露出大城市繁華背後的欠缺。 資料圖片
王曉華
幾場大雨過後，包括北京在內的部分大城市暴露出繁華背後的欠缺——排水系統不夠發達，平地變澤國，人民生命財產損失慘重。在反思災難之源時，有人稱中國的大城市普遍缺乏良心。
城市缺乏良心，這聽起來似乎有些彆扭，其實不難理解。在傳統文化中，心被當作思想的器官，良心實際上指的是正確的認知狀態，亦即我們通常所說的良知。英語中的良心（conscience/consciousness）也有這層意思。從這個角度看，說一個城市有良心，並非強調它在道德上多麼高尚，而是肯定它具有自我設計、自我籌劃、自我反思的能力。下水道處於普通市民注意不到的地方而又十分重要，因此，一個城市的下水道建得好，說明這個城市超越了純粹的外觀美學，進入到了全面呵護自身的階段。這樣的城市，確實擁有良心。最早將下水道成為城市良心的人，大概是法國作家雨果。在名著《悲慘世界》中，他曾這樣描述法國十九世紀的下水道：
巴黎的陰渠是一個可怕的老傢伙，它曾是墳墓，它曾是避難所。罪惡、智慧、社會上的抗議、信仰自由、思想、盜竊，一切人類法律所追究的或曾追究過的都曾藏在這洞裡；十四世紀巴黎的持槌抗稅者，十五世紀沿路攔劫的強盜，十六世紀蒙難的新教徒，十七世紀的莫蘭集團，十八世紀的燒足匪徒都藏在裡面。一百年前，夜間行兇者從那兒出來，碰到危險的小偷又溜了回去；樹林中有巖穴，巴黎就有陰渠。乞丐，即高盧的流氓，把陰渠當作聖跡區，到了晚上，他們奸猾又兇狠，鑽進位於莫布埃街的進出口，好似退入帷幕之中。
當時的巴黎下水道業已縱橫交錯，複雜得可以折射出不同階層的生存狀況，以至於「一切都在那兒集中，對質」。正因為下水道是各種關係的樞紐，雨果才說「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認為它是意義豐富的社會學符號。雖然雨果的本意不是表彰巴黎的市政建設，但我們也可以由此想像出當時巴黎下水道的發達程度。我們今天引用雨果的這句名言，著眼的不是其政治學內涵，而是歐洲市政建設給我們的啟迪。
巴黎良心絕非天生
事實上，巴黎的良心絕非天生的，而是精心培育的結果：數百年前的巴黎曾僅有幾百米排水設施，拉車的牛馬肆意排泄，民眾把街道和廣場當成垃圾場；每遇大雨天，街上糞水、垃圾橫流，臭氣熏天。為了改造「臭味之都」，一個叫勃呂納梭的人花7年時間視察巴黎下水道，將巴黎封閉式下水道的長度擴展到30公里。後來，不管政局如何變幻，巴黎培育城市良心的工作也未曾停止，其下水道也最終成為長達2300公里的豪華網絡。如今，石頭或磚混結構的巴黎下水道深達5米至50米不等，管網縱橫交錯，密如蛛網，十分堅固，許多地方寬闊得可以供兩輛汽車並排行駛，其乾淨程度則可與巴黎街道相媲美。將這樣的下水道稱為城市的良心，可謂實至名歸。
反觀中國的下水道體系，我們不難看出差距有多大。儘管今天的城建手段遠遠超越了19世紀的歐洲，但中國許多城市的下水道體系還處於前雨果時代。這些城市的規劃者們普遍崇尚外觀美學，追求明晰可見的政績。不少城市擁有世界上數一數二的高樓、寬闊的馬路、閃亮的霓虹燈，滿足於向世界展示其宏大的身段。在外觀美學的影響下，國人往往將城市建設等同於提升可見的規模，忽略了內涵的充實，以至於許多高樓林立的城市缺乏細節上的周密安排——排水系統的欠缺就是明證。包括北京、武漢、天津、南寧在內的眾多大城市都沒有與其規模相稱的下水道系統。
人們把錢都花在了地上，對下水道建設常常採取敷衍了事的態度。缺乏完善下水道的中國，看似高帥富，實際上是結構失衡的畸形兒。單純求大的外觀美學意味著良知的殘缺，試圖以外觀取勝，終歸難以掩飾內涵的貧乏。一旦遭遇挑戰，這種沒有良心的城市就會暴露出致命的虛弱，將自己拋入巨大的災難中。由於排水系統捉襟見肘，從6月23日開始的降雨很快使北京成了澤國，而後又在7月21日帶走了近百人的生命。至於在洪水中喪生的其他生靈，恐怕更是數不勝數。在大城崛起的樂觀語境中，眾多原本鮮活的生命成了外觀美學的永久犧牲品。洪水氾濫的北京是個意味深長的符號，既暴露出外觀美學的巨大危害，又反襯出城市良心的重要性。
如果說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那麼，雨往往會提供考驗良心的機緣。在寫雨的詩歌中，海子的詞句感人至深：
雨是一生過錯
雨是悲歡離合
用這兩行詩來形容最近的雨災，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後者以大自然的威力揭開了中國城市華麗身段背後的欠缺，提示人們注意自己的過錯：中國的許多城市還缺乏良心，尚不能周全地規劃自己的未來。要治癒這種心病，就不能不反思以大為美的外觀美學，重視城市的內涵建設。只有不斷培育城市乃至整個國家的良心，暴雨這類自然現象才不會反覆造成「悲歡離合」和「一生過錯」。 （作者為深圳大學文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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