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輝
繆蓮仙生於乾隆三十一年(一七六六年),廿三歲才考上秀才,其後科場失意,顛沛流離,只能靠教書、買文、編書維持生計,他自稱「留粵二十六載」,所編諧趣詩文集《文章遊戲》(後改編為《夢筆生花》)流傳甚廣,及至百餘年後,書話家唐弢讀過,撰寫《圍城》的錢鍾書也是這本奇書的讀者。
《圍城》第五章說到方鴻漸跟眾人從寧波去溪口,走過一段藤橋,「李梅亭用劇台上的低聲問他看過《文章遊戲》麼,裡面有篇《扶小娘兒過橋》的八股文,妙得很。辛楣笑說:『孫小姐,是你在前面領著他?還是他在後面照顧你?』鴻漸恍然明白,人家未必看出自己的懦弱無用,跟在孫小姐後面可以有兩種解釋,忙搶說:『是孫小姐領我過橋的。』……鴻漸的虛榮心支使他把真話來掩飾事實;孫小姐似乎看穿他的用心,只笑笑,不說甚麼。」
由此可見,記憶力超強的錢鍾書對繆氏所編的《文章遊戲》過目不忘。查《扶小娘兒過橋》乃清人無名氏所撰,據《清稗類鈔》所載「蘇州方言」,「扶小娘過橋,小娘,纏足之女也,過橋不易,須人扶之,喻事之須恃他人也。」這「妙得很」的八股文啟首曰:「有不憚扶持之力者,其愛惜也深矣。」繼而「承題」曰:「夫以小娘兒過橋,則竟過矣,而愛惜者恐其不能過此橋也,故扶之。」所謂「男女授受不親」,「以故男子由左,婦女由右,所以別嫌疑也。」
那倒是一場禮教枷鎖與香艷想像的心理鬥爭吧:「想其冶容誨淫也,送往迎來,每不惜相攜以素手;肩可比也,臂可交也,而翠袖殷勤,曲盡綢繆之態」;「想其舍己從人也,采蘭贈芍,亦嘗見於城隅;垣可乘也,唐可采也,而弓鞋滑膩,敢辭多露之行?」錢鍾書讀到這裡,大概不禁神魂顛倒了。
繆蓮仙以化名支機生所撰《珠江名花小傳》為十二名花立傳:繡琴、文采、大奀、亞柳、鳳彩、新嬌、瑞蓮、細妹、阿鳳、婕卿、阿富、李順娘,大多能詩擅唱,身世坎坷,真是我見猶憐:後被魯迅編入《中國小說史略》第二十六篇「清之狹邪小說」:「唐人登科之後,多作冶遊,習俗相沿,以為佳話,故伎家故事,文人間亦著之篇章……自明及清,作者尤夥」。又有註云:「珠江(廣州)有支機生(繆艮)《珠江名花小傳》、周友良《珠江梅柳記》等」。
有說支機生未必是繆蓮仙,有可能是支機生撰文,再由繆蓮仙添詩加註,可惜年代久遠,無從稽考了,然而,繆氏也曾以本名撰寫類似作品,諸如《徐娘自述詩記》、《泛湖偶記》、《沈秀英傳》等,從文采對照細辨,敢信繆蓮仙即支機生。
支機生這個化名照出支機石,那是傳說中的織女用以支撐織布機的石頭,《太平御覽》卷八引劉義慶《集林》:「昔有一人尋河源,見婦人浣紗,以問之,曰:『此天河也。』乃與一石而歸。問嚴君平,云:『此支機石也。』」另據周密《癸辛雜識前集》引《荊楚歲時記》:張騫奉命尋河源,乘槎至天河,見一女織,又見夫牽牛飲河,織女取支機石予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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