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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到假期，景點人滿為患。 資料圖片
陳 莉
1991年，大學一年級下學期的五一節，我們有三天假期。我和同班另外三個男孩、一個女孩結伴去洛陽遊覽龍門石窟、觀賞牡丹——傳說中，違抗武則天聖意而被貶謫到洛陽，在那裡扎根的牡丹。
我高考時候填志願，希望求學的大學離家越遠越好，以便實現自己的旅遊夢想。那個時候，已經在提倡個性獨立了，可根子裡對女孩子的審美態度，還是傾向於「嬌」；或者我本來就是嬌氣的，第一次離父母那麼遠，突然發現世間浪漫少，艱難多，才意識到自己並不勇敢，更沒有所謂的個性。
我們這一行五人，魏同學來自湖南，個子將近190cm，總是鶴立雞群的。但他又害羞，更願意淹沒在人群中，被注意到了，總會閃躲。沒有人注意到他——或者他以為沒有被注意到的時候，天真的一面會自然流露出來，比如他接到一封令他十分開心的信，喜不自禁中，捏著信在校園裡像孩子一樣的蹦蹦跳跳。這幅畫面被女生看到了，女生寢室就多了一個話題。
張同學是河南人，長得敦實厚道、寡言少語，幾乎不和女同學打交道。有一天正上著課呢，他突然深深地歎氣：「好危險啊，我的數學沒有考好，差點就進不了大學了，幸虧啊……要不然，我現在恐怕在高考複讀班上課呢。」
我們那時候高考太難了，「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過去了，就是「天之驕子」。大約大部分同學都是冷汗熱汗夾流地考入大學的吧。
顏同學是福建人，還沒有到校報名註冊，就出名了。在我們都憑著大學錄取通知書購買半價硬座火車票、花上兩天兩夜的時間被火車搖搖晃晃地送到學校的時候，他的父親給學校發來電報，通知兒子的飛機到達時間，麻煩學校去接一下。
劉同學是湖北人，家中最小的女兒，也是我們班最小的女同學。她十分聰明，周末的早上我們都在懶睡，她也不例外……可是突然，她一下子坐起來說：那道題我會做了。然後披頭散髮地在桌邊把高數題直接在作業本上做了出來。她思考題目都是在腦中，不用草稿的。問她，「你思考題目不要列公式的呀？」「我列在腦子裡面的。」她回答。我是一個無法在腦子裡列一堆公式換算的人，所以她的深度，我是無法想像的。
我們這麼一群文質彬彬的大學生出發去洛陽了。
第一天，遊玩洛陽牡丹公園。五一的洛陽，天氣不夠熱，牡丹沒有盛開，枝頭上只掛著小小的花苞，不過園中的盆景展覽彌補了這個缺憾，或大或小、雅趣精緻的盆景美不勝收，我們流連忘返的，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
吃完晚飯，我們開始找旅館。走進第一家旅館，客滿。再走進另一家旅館，客滿。又走進下一家旅館，客滿。有的旅館，不用進去詢問，門前就立著客滿的牌子。我們在深夜的洛陽街頭疲倦地走，這才明白，應該一到洛陽就馬上登記住宿的。悔之晚矣。我們一直走到凌晨12點，才找到了一家叫做「紅旗」的招待所。其實這家旅館也屬於客滿，可供住宿的房間沒有了，只剩下了兩間十分破舊的房間。
「如果你們不嫌髒，就住吧。」服務員說。
只要可以休息，怎麼都可以的。我們實在太累了，走了一天，又擔著流落街頭的憂慮，可謂身心疲憊了。
我和劉同學來到那間三人房的房間。房間是沿著屋簷和圍牆搭建的，真是又髒又破舊，門都關不上。床也十分簡陋，只是木板上鋪著骯髒的薄褥子，散發著霉爛潮濕刺鼻的氣味。但是我們沒有力氣叫上男同學再繼續尋找旅館的「征程」了，我們找旅館找了六個小時。
門關不上，就用凳子抵著，然後在門前放了三盆水和塑料袋子，以防備和提醒盜賊的入侵。我們太累了，我們倒頭就睡了。第二天醒來，發現擋門的凳子沒有盡好職責，門虛開了，好在兩個清純少女完好無損。
第二天，我們遊玩龍門石窟。巍峨的佛像令我們忘記了昨夜的艱苦，雖然遊人如織，不過也還可以見縫插針地拍照留念。
20年過去，很多細節都忘記了，最記得的是，張同學買了雪糕請我們吃，說天氣太熱了。不愛和女同學說話的張同學，此刻才讓我們了解到，他最喜歡的零食是雪糕。
下午五點了，我們該回校了，我們來到了洛陽車站。我們發現，我們又做錯了。洛陽車站人潮擁擠，人滿為患，售票窗口被堵得厚厚實實、密不透風的。顏同學說，實在不行，就買高價票吧。魏同學說，買到假的怎麼辦？
天色一點點變黑，我們似乎要滯留在洛陽車站了，我天生的傷感一點點上升。
我們毫無準備，事到臨頭雖然忙亂卻也不至於那麼絕望的，但我一向屬於亂中還要添亂的人。我開始哭了。望著擠擠挨挨的人群，我覺得自己好可憐，也覺得所有人都好可憐。我哭著，顏同學問我，你哭什麼？我說不出來，就是想哭，眼淚克制不住地大滴大滴地往外湧。劉同學也勸我不要哭了，一會兒男同學就會把票買來的。果然，票買來了，難以想像他們三個是怎麼擠進人群買到票的。買到票了，我還是哭，我也不知道是被擁擠的人群嚇住了，還是在後怕。
有票，卻沒法上車，人多車少，隊伍很亂。我又開始哭了，抽抽噎噎的。魏同學問我，你這麼傷心幹嘛？他們每一個人都被我哭得很煩。
我們從身後一個緊緊抱著一個，擠著，往車前慢慢地挪。有時候抱不穩，人就被擠出隊伍了。
我們終於上了車，眼見著就要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了，我也止住了哭，可是一群蠻橫的技校生擠上來，把我們的位子佔了去。他們臉上的線條是粗野的，身手又十分敏捷，嚷嚷著痞氣十足的本地話，在我們還迷惑著的時候，我和劉同學的位置就有人了。魏同學和他們說著道理，他們才騰出來一點點空間，讓我坐了，劉同學坐在我的腿上。
魏同學鶴立雞群地站在車廂裡，張同學和顏同學也站著。
那時候，我還好勝的，內心一定要坐著那個位置。我覺得自己可憐，也覺得這些蠻不講理的北方人很討厭，而技校生更是討厭中的最討厭。
我靠在劉同學的肩上，覺得好累啊，再不要這樣旅遊了。
如此擠著坐的位置，並不舒服，雙腿要往地面用力，才能平衡住。劉同學說，這樣坐著還不如站著，算了吧。那一刻，我突然醒悟，太好強的人，心很疲憊，身體也十分疲憊。這麼倔強著，於彼此都無好處。比我們都小的劉同學，有一份不同尋常的豁達。而坐飛機到校報到的顏同學也說：他們一定要坐，就讓他們坐吧。
20年過去了，雖然交通工具、住宿條件和訂票系統發展、改善了，但是環境依然不好，新聞時不時報道遊客們的大動干戈、大打出手，旅遊依然有生命之虞。可旅遊，明明是為了放鬆身心的。看來我們當時的那份豁達和忍讓，是唯一沒有得到機會發展和傳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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