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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國森
中學時代一位數學老師的幾句閒話，原來對我影響如此深遠。那個年頭常有同學問考試測驗包括哪幾課書，以便收窄溫習課本的範圍。這在其他學科可能合理，但在數學科卻說不通。例如加減乘除這四則運算，由中學到大學程度十之八九的數學題都派得上用場。因此，老師總是說由幼稚園所學到考試測驗前最後一課。久而久之，大家都明白老師不肯講。過了許多年之後，我腦裡忽然靈光一閃，老師說得對，無論甚麼考試測驗，以至日常生活面對的所有難題，我們都應該將自少所學的一切本事拿出來，學校學的、書本上見過的，以至從生活經驗總結出來的。老師還有一句名言，每逢有同學講了些不真實的事，老師總是帶笑的說：「你不要散播謠言！」原來近四分一世紀以來，我筆下評人論事，經常就是批評人家在「散播謠言」，為此還結下不少怨尤。
先前與昔日同窗共膳，座上有人謂：「近日有人說岳飛背上刺有精忠報國四字的說法不可靠，因為岳母不可能識字云云。」我便問這個說法是甚麼人提出來？聽者說不知此說來源，但是許多人都在轉述，成為熱門話題。
我便說宋代社會上許多婦女都識字，不可以輕率「鐵嘴一批」，一口咬定某家的主婦一定不識字。而且做學問跟新聞報道相似，講甚麼故事都應要盡量提供人物、時間、地點三大要素。如果講不出是甚麼人「考證」出岳飛之母不識字，就可以初步推斷這是謠言。
所謂隔行如隔山，宋代的歷史和社會文化背景，對於大部分香港人來說是相當陌生，不過一個新的「學說」總該有個源頭，是哪一位作家、哪一廣播員比較早「散播謠言」呢？如有人物（誰講）、時間（何時講）、地點（何處講），就容易判別是非。這「三元素」的實用價值，一如四則運算之於數學。
岳飛之母是否識字，非我所知。不過按正史記載，岳飛身上的刺字該是「盡忠報國」，也沒有說明字刺在哪裡以及出自誰人手筆。倒是宋高宗曾經賜岳飛一面繡有「精忠岳飛」的軍旗，這個可能就是致錯的根源。現時香港市面上大部分小學教科書都告訴學生，岳母在岳飛背上刺了「精忠報國」四字。如果我沒有記錯，大家都是抄錢彩的《說岳全傳》。
如果了解古人行文的習慣，就知「盡忠報國」由「盡忠」與「報國」組成，這算是同義並列。用現代語法分析，是動詞加名詞。「盡忠」程度較輕，「報國」程度較重。這個結構跟「斬草除根」、「崇洋媚外」近似。「斬草」與「崇洋」為輕，「除根」與「媚外」為重。「精忠」對「報國」就不相配了，因為「精」是形容詞而「報」是動詞。
真理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中，現時大部分香港學校都在岳飛身上刺了甚麼字一事教錯學生。潘國森勸人「不要散播謠言」，自是無可避免要得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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