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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 純（廣東）
黃昏讀劉震雲，翻閱《我不是潘金蓮》一書，恍然間，看他寫李雪蓮走入塗滿秋意樹林，欲尋短見——故事戛然而止。我抬頭望窗外稀落樹林，驀然想起老杜詩句：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內心哀矜、緩靜。
念想起林夕的《再見二丁目》，楊千嬅演繹得秋意繾綣，而我只能緘默。「滿街腳步突然靜了，滿天柏樹突然沒有動搖，這一剎我只需要一罐熱茶吧，那味道似是什麼都不緊要。」待到楊千嬅唱到那句「歲月長，衣裳薄」時，眼前浮現出《詩經》中的「淇水湯湯」，隔著煙波浩渺的秋水，滿樹堆成一世秋。
這季節，寒風掠過江淮平原，豐收後荒涼的大地，從疾馳列車望去，寂枯白楊樹停在遠處，冷冷立著，近處灌木也在尋找適當時刻，老去。
因此，鄉人說：一葉知秋。黃葉是對大地皈依，開始，不經意掉了片葉子，忽如一夜鋪滿了荒野、山崗，像余光中所言：「掉頭一去風吹黑髮」的決絕和執拗。寒霜白露，任意恣肆，一場死亡美學在上演。也在詮釋著「樹樹皆秋色」白描手法的冷凝和無聲。
在秋日，羅蘭．巴特「零度寫作」理論，應有用武之地。何須濃墨重彩，一老一實描述足矣。你看，「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匯澱著大悲哀，僅僅十個字，將人引往季節深處；你再看，「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晚秋淒涼如同灑在月光下的水，又像秋夜中村口嗩吶，在中音區徘徊許久，突然，斷了，寂絕無息，如一枚葉子悄然落下。這場景，讓我碎憶起幾年前一場音樂會，二胡奔騰著、嘶叫著，啪，弦斷了，裂帛一般，演出如退潮，觀眾向門口湧去。
秋，如音樂，如演奏一波三嘆，逐漸蕭索。等到人心慢慢𦴩下去，卻是萬籟俱寂的深夜。像陶塤，嗚嗚咽咽的，不是秋意又是甚麼？還有簫，電視劇《紅樓夢》插曲《秋窗風雨夕》，給人針扎般疼痛的，是簫。簫之動情，不可替代。
魯迅說，黃昏是夢開始的時候。夜幕降臨，體悟「樹樹皆秋色」的詩意，有夢的意味，朦朧中很容易想起豐子愷的畫：「人散後，一鈎新月天如水。」卻是任何語言無法表達的意旨。那年深秋，暮色四合，我一人去江南，沿途，列車上播放賀綠汀的名曲《秋水伊人》，從亭亭塔影到點點的鴉陣，歌聲一路飄過長江，迄今讓我記憶猶新。而今想來，何嘗不是夢境呢？
如果說，春天是播撒，秋天便是呈現。踽踽走在無垠的荒野，左邊紅衰，右邊翠減，迎面而來是詩人海子的詩句「豐收後荒涼的大地」。當然還記得海子寫的「在什麼樹林，你酒瓶倒傾你和淚飲酒，在什麼樹林，把親人埋葬。」 此刻，我一遍遍朗誦「豐收後荒涼的大地」，挽留著從黑夜內部升起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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