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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坊七巷是福州必遊的景點。 網上圖片
朵 拉
下車時尚在聊天，忽聽一女作家聲量略高喚著「這裡！這裡！這裡就是冰心故居了！快！快！快來拍照！」抬頭一看，依稀彷彿，又回到十二年前。
清晨還在莆田鄉下吃早餐，蕃薯粥配菜莆蛋、炸小魚、炒青菜、豆腐乳、鹽煮花生，簡單而親切，美味而可口。中午到福州，午餐首道菜餚是佛跳牆。佔閩南菜譜的首席菜，之前嚐過，人在福州吃福州名菜卻是第一回。壇蓋一掀開，湯內含海參、鮑魚、魚翅、豬蹄筋、火腿、鵪鶉蛋等18種原料，又稱18羅漢。有說必須早一兩天下訂單才能製作，因為得以文火煨燜數小時，讓各料互為滲透，味中有味，喝湯連帶吃料，不只味道好，且具補氣養血，清肺潤腸、防治虛寒等功效。「佛跳牆」固然是福州人的驕傲，卻非本土人士所創。傳言清朝在福州有位官員的紹興籍夫人調配烹煮，吃過的人無不讚賞有加，後經廚師再三改進，每回煨好，壇蓋一開，香溢滿堂，有人品嚐後寫詩「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因此取名「佛跳牆」，詩和名皆強調這道煨湯的強勁誘惑，對佛家人卻大不尊敬。
上桌的福州名菜還有扁肉燕、紅糟醉香雞、荔枝肉、春卷、魚丸、白炒鮮竹蟶等等，最後居然來一道福州光餅。光餅的前身是沒內餡的，鹹或甜就看揉麵粉時加入糖或鹽，故名光餅。福州午餐桌上的光餅，夾著一片厚厚的肉餅。客氣的主人點了太多菜餚，最後看著看起來就很可口的光餅卻吃不下，尤其超愛吃鹹味餡餅的我，那一盤變成我心中永遠難忘的福州光餅。
午餐後按慣例是中國人的休息時間，同桌的文聯副主席唐先生自我推薦「沒關係，由我來陪你們。這回時間排得太緊湊，但來到福州，三坊七巷是非得走一趟不可的景點。」他當天犧牲的午休就像午餐桌上那盤沒人碰觸的光餅，令我懷念到今天。
以南街為中軸，左右兩側的坊巷共有十處，佔地約40公頃，為中國十大歷史文化名街之一。三坊為衣錦坊、文儒坊和光祿坊；七巷則是楊橋巷、郎官巷、安民巷、黃巷、塔巷、宮巷、吉庇巷。唐先生簡略介紹後，意猶未盡地指著民居說明「三坊七巷裡房子的特色為白牆瓦屋，門窗漏花採用鏤空雕刻，還有精細豐富的圖案花飾，精巧的石刻與木雕，台階，門框，花座等等，建築界譽稱此地為『明清古建築博物館』。」一邊穿坊過巷，到了一處，唐先生停下腳步，門口的牌子掛著「福州辛亥革命紀念館」。唐先生卻說「這裡是冰心故居。」原來另一門柱上掛的木製牌子正是「冰心故居」。名氣很大的冰心，在海外的讀者對她的作品讀得不多，只集中在描述母愛的文章。來過以後再返莆田，買了一冊薄薄，應是給學生看的《我的故鄉》。冰心筆下的故居「具有很典型的福州民宅特點，除中軸建築外，左右兩旁還有許多自成院落的房屋，每個院落都有水井；北院之西還橫亙著一列坐西朝東的雙層樓房，樓房之西為花園。我看著就想起北方典型的四合院，然而北方的四合院裡湧動大片的陽光和風沙，喧鬧著的人生，只有在夜深人靜時黃黃的毛月亮才搖碎一地槐花的清香。這裡卻是安靜的—青石板鋪地，假山點綴，花木扶疏。臨窗一角，竹影搖曳，梅溪沁寒。」
亦步亦趨跟隨唐先生，見長廊、翠竹、花台，天井，10月為秋日，縱然是午間時刻，清風徐來亦稍帶寒意，趕緊取出圍巾和外套。身為攝影師的唐先生帶著相機，取景角度甚為專業，他宛如導演一般指示，客人佇在院落的水井邊拍照，一抬眼，突然一震，指著柱上的牌子驚問：「怎麼會有林覺民？」
唐先生眼神和口氣更為詫異「海外人士也知林覺民？」他徐徐道來「這大宅原為林覺民養父所有，林覺民就在這裡長大，為革命從容就義後，家人因避難，把房子給賣掉，買主恰是冰心的祖父。」因而這是一間房子，兩個名人的故居。「不只兩個名人，林覺民的堂兄林長民，也生了一個很有名的女兒，叫林徽因。」這位才女傳說是徐志摩一生最愛的女人，兩人的愛情故事後來拍成電視劇《人間四月天》，戲裡叫人仰望的才貌雙全女詩人兼建築師林徽因也曾在此居住。
這一段親戚關係海外人士少聽說，但凡讀過華文書的人，只要一提林覺民，腦海馬上湧現的是「意映卿卿如晤……」眼淚隨後掉下來。
當年教華文的老師規定這篇課文必要背誦，考試計分。學生一聽，課堂裡唉唉唉之聲四起，老師把林的生平歷史當故事一般講述「林覺民在廣州起義中受傷被俘，由兩廣總督和水師提督會審。毫無懼色的林覺民不會說廣東話，慷慨激昂用英語發表革命的道理。兩廣提督讚歎林覺民面貌如玉，心地光明如雪。當時有人勸總督為國留才，總督卻不願意把這英雄人物留給革命黨，下令處死。林被關押數日滴水米粒不進，最後泰然自若邁進刑場，從容就義時，年僅24歲，為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
老師把《與妻書》的內容再加解釋「我這封信是與你道別的，我寫這信時，還是世上之人，你看這信時，我已是陰間的鬼了……我因為愛你，所以才勇敢就義，我以愛你之心，去愛天下人……」林把他對妻子孩子的愛，化為民族國家的愛。在這之前，不曾經歷戰亂，不知民間疾苦，生活在幸福時代的同學聞所未聞。世界果真有這樣偉大的人，寫出這麼癡情纏綿而充滿大愛的信。此後上課再無抗議之聲，同學被叫上講台背誦時，一邊背書一邊流淚。《與妻訣別書》成為中學課本中最難忘的一篇課文。
來自世界各地的作家忙碌攝影，兩條門柱的牌子說明「福州辛亥革命紀念館」已經遷出，展覽館還原給冰心和林覺民。拍了幾張照片，燈影瞬時此閃彼亮，抵達的時間已過黃昏，名人故居家門緊閉。大家隨導遊的腳步轉向右邊，街頭牌樓書明南後街，正是三坊七巷的中軸街。
作家和作家相見，會議上沒時間交流，采風當兒聊得投契，一路眼觀街邊兩排新店舊舖，行過多個坊巷，不認真也沒仔細去探看，美國作家W在坊巷裡匆忙進出，耳邊聽得人問，你怎麼跑進跑出？W回答，這麼一路直走，什麼都看不到呀！聲音隨著匆促的步伐往衣錦坊進去。
出了南後街，才省起這回三坊七巷遊，不見坊也不見巷，僅走過一條商業街。12年前走進冰心和林覺民故居，還去了嚴復故居，便已燈影晃晃，於是和唐先生相約，日後再來繼續游走三坊和七巷。
約會時候，是真心的，人生卻如此無奈，很多事情，總是有心無力。秋天的風在南後街吹起來，旅遊巴士的引擎不停息，馬上就得開走，林則徐紀念館在對面，惟有遠遠拍了一張牆外的題字。那年佇在林則徐紀念館的大門口，唐先生舉著相機喚我：往這邊看。我微笑，把外套拉緊，不知道攝下來的，竟是永遠的過去，永遠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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