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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小屋。 網上圖片
文：翁秀美
雪，與冬聯袂而來，飄飄灑灑，隨物賦形，鋪排千姿百態的琉璃世界，當此際，千山呈一色，萬物共白頭，美哉、壯哉。
東晉謝道韞，見雪漫天而下，慧心有感，脫口賦予其「未若柳絮因風起」的輕盈曼妙；當山無鳥跡，逕無人蹤，柳宗元借寒冬清峭之雪，呈現一幅江面孤舟、漁翁獨釣的超塵悠遠的畫面。白居易在一個冬日黃昏，爐火暖四壁，滿斟杯中酒，相邀好友劉十九：要下晚雪了，來喝一杯吧。
陶淵明筆下的雪，輕淡自然，柔和無聲。「淒淒歲暮風，翳翳經日雪。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後二句為寫雪千古佳句，羅大經《鶴林玉露》說，只十字，而雪之輕白虛潔盡在是矣。查慎行《初白庵詩評》說，真覺《雪賦》一篇，徒為辭費。
盛唐時期，氣象開闊，詩中的雪也下得豪放不羈。李白《北風行》精彩絕妙地描寫北方的雪，「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想像上天落地，意境壯闊。邊塞詩人高適《別董大》：「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大雪紛飛，寒風斷雁，令人有無處歸宿之感。岑參將寫雪的氣勢融進戰爭之中，《輪台歌奉送封大夫郵師西征》中，「四邊伐鼓雪海湧，三軍大呼陰山動。」彷彿冰凍的雪海為之洶湧，巍巍陰山亦為之搖撼，「劍河風急雪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 氣勢雄渾，戰場的艱苦與嚴寒，將士們奮不顧身的勇氣與所向無敵的氣概，從唐代的邊關大漠直至目前。
與塞北不同，江南的雪要嫻靜優雅些，張岱小品文《湖心亭看雪》圖景清絕，情味清佳。大雪三日後，「余拏一小舟，擁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淞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於不經意間得遇知己，興味相投，相對而飲，此雪堪記，此景亦令人神往。
清人王翬的《層岩積雪圖》中，層層山岩被密密匝匝的雪覆蓋，蒼蒼莽莽，寒意直撲出畫外。這般天氣，若遇閒情逸致者，必圍爐賞之，或對雪吟詩，或掃雪烹茶；若是雪中行人，則心生彷徨，彈詞《林沖踏雪》唱出了滿腔的悲涼孤寂，「大雪紛飛滿山峰，衝風踏雪一英雄，帽上紅纓沾白雪，身披黑氅兜北風，槍挑葫蘆邁步走，舉目蒼涼恨滿胸……」但倘若處在窮苦的賣炭翁的艱難處境，定會和老人一樣發出「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的祈願，期待雪下得大些，天氣冷些再冷些，這樣，炭也許能賣個好價錢，能吃口熱的，穿身暖的，抵禦嚴冬。人、牛、車，艱辛的一步步，深深印在長安城外的雪地裡。
風雪中萬花凋謝，惟有梅裡雪怒放。雪落愈厚，寒氣愈重，生命愈是頑強，冰雪懷抱中，梅益發顏色俏麗，幽香悠遠。梅須遜雪三白分，雪卻輸梅一段香，王安石有「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之句，凌寒而開的牆角梅花，詩人先疑為雪，很快便知是梅，皆因一縷暗香不絕。「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對於梅，冰雪甘為配角，退為陪襯，甚至有欺凌的意味，然梅若無雪，恐會增幾分悵然寂寞，失一半精神與風姿！
年年落雪，見多少日月輪轉，滄桑變幻：有窗含西嶺千秋雪之畫境，有雪擁藍關馬不前之困境，更有人生恰似雪泥鴻爪之禪境。這清朗無塵的銀色世界，別有情致的晶瑩純美，浪漫裡如詩如畫，凜冽中滋味百般，動人心者，千載以來，唯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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